今年是中国著名数学家、数学教育家、中国科学院院士、山东大学原校长潘承洞(1934年5月26日-1997年12月27日)先生诞辰90周年。7月30日,山东大学在山东大会堂隆重举行潘承洞先生诞辰90周年纪念大会暨数学发展论坛。
作为解析数论的专家,潘承洞与华罗庚、王元、陈景润并称为中国数论学派的代表人物,他曾先后证明哥德巴赫猜想研究中的“1+5”和“1+4”命题,这些成果使中国在哥德巴赫猜想的研究中处于世界领先地位,被国际数学界公认为实现了哥德巴赫猜想研究的关键性突破。
潘承洞还培养了许多杰出人才,如今天的中国科学院院士、密码学家王小云,山东大学副校长刘建亚,有“诗人数学家”之称的浙江大学数学学院教授蔡天新等等。本文即为蔡天新教授回忆潘先生的故事,出自蔡天新著《数学传奇》一书。此次发表时有二次修订。
1978年,我考取了山东大学。10月初,我第一次坐上火车,千里迢迢从南方来济南报到。几天以后,数学系举行新生开学典礼,一位风度翩翩、满头银发的老教授上台讲话,他便是系主任张学铭教授。张先生在对我们表示了一番欢迎、祝贺和鼓励,介绍了校系的光荣历史之后,忽然向我们推介起一位年轻数学家,讲他如何如何了得,说完以后便把他请了出来,与同学们见面,那正是潘承洞先生。
那是我第一次看见潘师,厚厚的眼镜(两千多度),高高的个子(一米八四),而当时只有十五岁的我尚未发育成熟。我想如果站在他身边,应该会相差一个脑袋。那年潘师四十四岁,正值壮年。就在几个月前,潘师因为在哥德巴赫猜想研究方面取得的卓越成就,由讲师越级晋升为教授。
说起潘师,那正是我报考以“文史哲”见长的山东大学的主要原因。我参加高考那年,徐迟发表了报告文学《哥德巴赫猜想》,起初这篇文章刊登在《人民文学》杂志,随后被《人民日报》等报刊转载,紧接着人民文学出版社又推出徐迟的同名报告文学集。记忆里我首先看到的是《中国青年报》的转载,那是在父亲任教的中学校公厕里,一位老先生正在兴奋地捧读,他一边看一边念给我听。
这篇报告文学的主人翁是数学家陈景润,同时该文也多处提及另外两位数学家,让他们也出了大名,那便是王元和潘承洞。原本我就比较喜欢数学,文科出身的父亲又历经“反右”和“文革”磨难,觉得学理科会相对安全一些。读了这篇报告文学以后,我更坚定了把数学作为自己未来专业和人生奋斗目标的信念。
可是,陈景润和王元都是在中国科学院数学研究所,那里不招收本科生,而潘承洞任教的山东大学每年会在浙江招收二十来名学生。因此,虽然我的总分超出山大的录取线不少,山大仍进入了我的视野。后来我了解到这篇多少影响到中国数学(尤其是数论)面貌的报告文学出笼的背景故事,当时《人民文学》编辑部受“四个现代化”宏伟蓝图的激励,在获悉陈景润的工作和成就以后,找到了远在武汉的诗人徐迟,请他来京采写陈景润。
1979年夏天,楼老师与华罗庚、陈景润(因签证未妥没出席)、王元、潘承洞几位名家一起受邀参加了在英国德拉姆召开的解析数论会议,那是改革开放以后中国数论学家在国际舞台上的首次集体亮相。现在回想起来,如果当初我填写的志愿是比较时髦的电子计算机专业的话,恐怕就难实现跟潘师做数论的梦想了,因为无法入选“小班”。
潘师并非埋头死读书或研究的人,他有许多业余爱好,乒乓球、桥牌、象棋等样样精通,并且曾在母校北京大学、山东大学以及省市比赛中获奖。不仅如此,他还通过这些博弈和比赛,提高了社会观察和人际交往的能力,这为后来他从事的行政领导工作打下了基础。潘门弟子中,王炜擅长桥牌,我则可能是第一个与他对弈象棋的。当潘师听说我中学时就参加过成年象棋比赛,还在地区一级棋类运动会拿过名次,便邀请我到他家里下棋。
潘师在算术级数上的最小素数问题、素数分布的均值定理和哥德巴赫猜想等领域均有开创性的重大贡献。在这方面,王炜、展涛、李红泽、刘建亚这几位先后留校的师兄弟较好地继承了潘师的学术遗产,他们各自在不同的方向上做出了出色的工作并把研究内容拓展到自守形式等领域。
潘师虽说是大数学家,位居一校之长的要职,却与我们无拘无束,言谈举止时有妙语。
记得潘师多次在中秋和元旦佳节邀我们去他家吃饭,有一次还曾笑着告诉我们,适才巩俐女士打电话来要请客,被他谢绝了。正是在山大读研期间,我开始并迷恋上了写诗,那自然要花费许多时间和精力,没想到潘师却予以理解、宽容,从未批评过我。时光如梭,我在山大九年零三个月的生活就要结束,即将开启人生新的旅程。
可能是因为在北方生活得太久了,我有些想念南方,潘师和师母李老师分别是苏州人和上海人,他们在热情挽留之余予以了充分的理解和支持。潘师亲自为我写推荐信给上海交通大学的数学系主任,而我最后落户杭州,也是因为潘师和系里邀请来的一位客人的缘故。
1995年春天,潘师来杭州开会,住在北山路的华北饭店,我去探望他,并陪他去西湖散步。在白堤上潘师鼓励我说,西湖这么美,在杭州做数学应该是挺享受的。
没想到第三年,他便因为癌细胞复发去世了,年仅六十三岁,那是在1997年岁杪,我刚到美国乔治亚大学访问不久,无法赶回来送别潘师。同样不巧的是,那年是我写诗的空白年,故而没有写下纪念潘师的任何诗作。直到2014年初夏,我回济南参加潘师八十周岁生日纪念会,才在火车上吟得一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