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两百年:古人开颅手术的启示

作者: 陈子隽

来源: 格致论道讲坛

发布日期: 2024-01-25

《手术两百年》是一部大型医学纪录片,讲述了手术的历史与发展,探讨了古代手术的存在及现代手术的演变,强调了医学工作者的努力与医患关系的重要性。

这个头骨告诉我们,5000年前古人就开始做“开颅手术”,而且还非常成功。生而为人的我们,该怎样更好地度过这唯一的一趟生命旅程?

《手术两百年》,这部耗费我们团队三年心血制作的大型医学纪录片,于2019年在央视纪录频道播出。对于这部纪录片,我们制作团队有一个蛮大的“野心”,我们希望能和观众分享一段手术两百年的历史。十九世纪,作为新生力量,手术开始登上历史舞台,解决了很多问题,克服了很多困难。二十一世纪,它变成了最“炙手可热”,也是治疗人类疾病最重要的方法之一。

这样两百年的手术发展历程,我们也称之为是人类最独特的一段进化史。很多人都曾问我,为什么我们团队要做这么一部听起来很遥远、看起来很宏大的纪录片?其实,我们团队几乎没有相关的医学和史学背景。确实,我们在刚开始拿到这个选题任务时,也不知道这个题会这样难。好在我们花了三年的时间,一步步地实地调研、拜访专家、拍摄制作,一点点地从这个陌生选题的大坑里爬出来。

当时,国内关于医学题材的资料或者说片子非常少,所以我们整个团队的第一步就是去找资料,而这第一条线索就是手术两百年的“手术”是什么?人类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手术的?在山东博物馆里就陈列着一个5000年前的人类头骨,它上面有一个开口大约3厘米的圆形孔洞。这个孔洞的边缘还相当光滑。这其实说明,当时头骨的主人曾在圆孔出现后继续存活了一段时间。可以说,这是5000年前的人类做的“开颅手术”。

下面这张图是1500年前人类用马尾毛缝合腹部伤口的痕迹。这是由考古学家在新疆考古现场发掘到的。考古已证明,这个痕迹的主人是个不到20岁的姑娘。她当时难产,需要进行剖腹产,所以旁边的人试图用马尾毛为她缝合伤口。我举这两个例子是想说明,我们理解的手术,其实可能在非常早远的时间里已经存在了。但从现代医学知识来理解,它当然不是现代意义上的手术。因为它不具备现代意义上手术的这些条件。

过去的人们,可能是出于救助同伴的本能,或出于当时对疾病的认知——人们将疾病治疗寄托于巫术。生病是因为有鬼怪作祟,所以在身体上打一个孔,把这个鬼怪放出去,可能这样病就会变好了。总之,我们团队在不停地资料查阅中,发现原始的手术是这样一个状态。那么什么时候有所谓的现代手术呢?我们大概可以这么来界定:在人类解决了麻醉、止血和消毒之后。

有了麻醉,我们才不会疼,可以进行长时间的手术;有了止血,“血流成河”不会变成现实;有了消毒,我们不会再术后感染。所以,现代手术是在解决这三个难关后才开始的,之后手术刀便开始在人体内“攻城略地”。

柳叶刀首先进入的是人类的腹部,然后是头颅和心脏。之后,人们开始“异想天开”,开始思考能不能进行移植?比如说换手、换脸?在慢慢地探索中,我们还会想,手术是万能的吗?可能不是的。

例如癌细胞会不停地分裂,而手术是以切割和重建为主的。我切它,它还是会不停地分裂。所以这是一个悖论。或许,我们可以来探讨一下手术的界线——手术在以后会消失吗?外科医生会消失吗?事实上,我们研究调查也发现,也许在未来,外科会逐渐消失,又或是融合成一个综合学科。

所以在这么一轮的思路过程之中,我们的团队越来越有信心,觉得这好像是一部蛮不错的片子。但这只是纪录片创作难题的开始。我们有好的想法和思路,但我们需要将它付诸于视听语言。这其实是一个很大的难题。接下来,我们就进入到了调研阶段。我们开始拜访中国大量的三甲医院和医生,有一年的时间,我们都在观摩手术、查阅资料。

这里,我想简单分享一些自己进手术室去感受这些时最直接的想法。第一点,外科大夫确实很帅。

这是一个最直观的感受,尤其是在他们专注去做一个很专业的事情时。第二点,外科大夫会像我们在影视剧中看到的那样,戴着“花帽子”。第三点,整个外科手术是非常规范的。这么一张手术台上,有主刀、副手、麻醉师、递刀的器械护士,还有在外围观察有无突发情况的巡回护士。他们特别像一个小型的作战部队——有人要发指令,有人要配合,有人要及时抢救。

还有一个感受是外科大夫真的比一般人都辛苦。我们称自己为“纪录片民工”,也就是体力和脑力的一个结合。但是我们在手术现场发现,一台脑外科手术可能要十几个小时。我们光是在里面观摩这台手术,没有任何动手,就已经耗费了很大的精力。而这样的长时间手术观摩,也让我们有充裕的时间思考拍摄手术时的机位,思考如何在不干扰病人、不影响手术的情况下,为观众系统呈现一台外科手术的关键细节。

接下来就真正到了拍摄的阶段。

《手术两百年》的第一部分拍的肯定是手术。比起展现医患关系,我们可能更想要表达一些科学理性的部分。在手术中有很多精细的环节,外科医生到底是怎么来做这台手术的?这是普通观众平常看不到,却很想知道的。而且一台手术也凝练着人类非常高的智慧。于是,我们就开始拍摄手术中各种各样的细节。例如移植手术的关键点——三点吻合术。这个技术的发明者是法国的外科大夫,亚力克西·卡雷尔。

他因为对血管以及器官移植的研究,获得诺贝尔生理学或医学奖。

我给大家简单科普一下三点吻合术。在移植中,第一部分是连接,连接首先是要血管吻合。其实一万年前的人类就已经学会在皮毛上做简单的平面吻合,但是血管是软的,并且里面还充血,因此很容易就会缝漏了。而卡雷尔发现绣工在缝绣布的时候是要有固定点的,从而蒙受启发,他将绣工刺绣的方法运用到了移植手术的血管连接。

下面这个视频,就是我们拍摄的现代外科医生在猪的主动脉上练习三点吻合术。他们分别在主动脉上打三个点,三点做平衡点,然后两点直线缝合,就这样顺着一圈来缝合。这个技术虽看起来简单,却改变了移植手术的历史。真正人体的血管,可能是这么一个主动脉的十分之一。外科大夫得像这样练上至少十年,才能在移植手术中飞快地缝上这关键的三点,飞快地缝上这关键的十几针。

所以我们希望能在片子中去呈现这样的片段,让普通观众感受到这种技术的力量,这种力量也是很打动人的,这可能不是那种情感的动人,而是一种科学的魅力。《手术两百年》是一个医学纪录片,甚至是历史纪录片。医学历史的部分,我们该怎么呈现?我们该截取什么样的片段,怎样能构建出手术两百年的历史?这是一直困扰我们作为创作者的问题。

我们团队想了很多方法,比如说拍摄了很多博物馆、档案馆,搜寻了很多资料,拜访了不少专家。

但我们最终觉得,讲故事是将遥远历史呈现给当下观众的最好方式。例如下面这个300%死亡率的故事。一台手术,一个医生给一个病人做手术,最后竟然死了三个人。这个故事是发生在现代麻醉没有出现之前。英国的医生罗伯特·李斯顿,他被称为“伦敦第一快刀医生”。因为在人类还没有解决麻醉、消毒、止血之前,人们要做一些体表的手术,比如截肢手术,而在没有现代麻醉的年代,人们觉得手术做得越快就越不疼。

所以李斯顿就以手术速度快著称于世,他28秒就能做一个截肢手术。但有一次他在给病人做手术时,切到了助手的手指,助手失血过多死掉了,这台手术的病人因为术后感染而死亡,观看这场手术的现场观众竟被吓到心脏病犯了,也死了,所以才有了一场手术死了三个人的荒诞故事。我们希望通过动画的形式,去呈现这些听起来很遥远、看起来很荒诞,但实际上离我们不到两百年的历史碎片。

再比如几乎在这个故事发生的同一时期,当时的外科医生可以在环形剧场做手术,还可以卖票,旁边的观众可以买票来感受刺激,就和我们知道的拳击赛类似。现场很血腥,但对那些观众来说却很刺激。病人的腿还会被绑住,以防止病人忍受不了疼痛而逃跑。

再往前追溯,当时身份低微的理发师,因为给人刮脸时时常出血,所以会随身携带绷带和止血带,于是他们便成为人们外科治疗的求助对象。

所以我们试图通过摘取和整理这些段落,让观众能够通过故事、画面,来感受到那些遥远的历史。但与此同时,我们也做了一些其他的考量。前面提到的心脏是柳叶刀最后进入的人体器官。有一句话是“在心脏上做手术,是对外科医术的亵渎。任何一个试图在心脏上做手术的人,都会落得身败名裂。”因为做手术需要两个条件:一个是特别干净的术野,这样医生能看清缝合的地方;另一个是动手术的地方必须是静止的。

而心脏恰好是这两个前提的悖论——它既充满了血液,又会跳动。

所以当时有人就发出感慨,我们人类的手术可能就止步于此了!但是历史上总有这样一些人会“异想天开”,他们代表人类不断地向死亡、向疾病发起挑战。“心脏之王”李拉海就是其中之一。李拉海当时在美国的明尼苏达大学任职,他就想有没有可能两个人同时做手术,然后用一个活人的心脏,替代患者的心脏工作,使患者的心脏处于停跳的状态。

这样一来,就可以来进行外科手术了。他的这个异想天开,后来竟然实现了,被称为控制交叉循环手术,即活体交叉循环。

1954年,李拉海做了45台这样的活体交叉循环手术,有28台是成功的。虽然我们拍摄时,李拉海医生已经过世了,但是我们很幸运地找到了曾接受李拉海医生手术的患者——迈克·肖恩。肖恩现在已经七八十岁,是当地的一个爵士乐手,这个故事,是我去美国拍的,也幸运地拍到了肖恩一家四代同堂,生活幸福的样子。

这样的故事,是对纪录片工作者的一种奖赏——在某一瞬间,我们似乎进入到了一个穿梭的时空中,能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他人分享的生命故事,而这不仅是一个人的生命故事,甚至还是一段人类历史的共同记忆。

所以除了从历史中找寻这样的片段,我们也寻找着一些历史中的亲历者。当然,除了历史本身,我们还要面对一些最精尖的手术,这些手术能丰富我们对当下手术发展程度的认知。比如说“背着心脏的男孩”。这样的人工心脏能让他有更多的时间存活,更多的时间等待,等待着心脏的移植。从李拉海活体交叉循环到体外循环机,用机器代替人的心脏工作,到今天我们已经可以有这样的体外装置,例如人工心脏,去帮助人类继续生存。

在拍摄过程中,我们也一直在关注最新的研究和高精尖的手术。从调研到拍摄,陆陆续续两年的时间里,我们得到很多专家院士的关注与支持。戴尅戎院士曾和我说:“陈导,如果你有一天要拍摄能代表中国外科手术顶峰的,我建议你去拍这么一个手术,叫做中国式换脸。”本身移植就并不简单,它需要连接器官和器官,还要让它们不排异,这样才算是成功。

对于换脸来说,只要有别人捐献脸,确实可以把别人的脸换到自己的脸上,这也是已经实现的。

而中国的医生很大胆,他们想,能不能在病人的身上“种”一个器官,或者说再“长”出一张脸来?这听起来又是一个非常大胆的想法,但是我们确实看着它一步步地实现了。上面的视频是医生在患者胸口选择一块皮肤,并注入水囊。随着水囊的置入,胸部的皮肤逐渐撑大,之后再植入从脂肪里提取的干细胞,使这部分皮肤保持活性,继续生长。

当皮肤扩张到理想的大小时,外科大夫会用患者自身的软骨,去构建她的鼻子、嘴等,最后彻底成形时,再把这张脸移植到患者的脸上。

这个手术,不仅给了我们超出想象的震撼,还传递着有关普通人生存生活的力量。我们拍这个患者是一个非常年轻,学设计的姑娘,她一岁时得了细菌感染而损伤面部,而这台手术其实是给了她一个活的尊严,这个故事也同时令我印象深刻。

我们的拍摄过程听起来似乎很有趣——我们在历史和现实中畅游,我们不停地在全世界找寻惊心动魄的、代表人类奇迹的故事与影像。但其实我们的生活更多是“铁窗泪”。在拍摄的最后一年,回到机房,我们从冬天到春天,到夏天再到秋天,每天望着窗外的鸟巢,每天期待着片子的成形、问世。当最后片子快要完成时,我们开始做主题音乐和动画。我当时就跟我的音乐作曲说,“我希望你的音乐要在前进中带着回望,在曲折中带着一种振奋的力量。

后来片子播出时,很多人都在找这段音乐。网友们把这段音乐戏称为“大佬处刑曲”。我们将这段音乐设置在这样的位置,在展现医学大家攻克难关,给人类造福的故事后,以这样的音乐作结,其实是想传达一种前进中带着回望,曲折中也有振奋的情怀,而这也是我们回望这三年创作经历的一份心情。

在我们的影片动画中会做一些人体和宇宙等元素符号的切换,我们想去表达人类对内和对外的一种探索进程,我们人类在探索自己身体的同时,也在探索宇宙,探索着一切的未知。正如这样的历史巧合,1543年,当时29岁的意大利医生维萨里,他发表了《人体的构造》,这是现代解剖学的奠基之作,代表了现代医学的开始。而同一年,哥白尼提出了“日心说”。人类同时向认识自己身体和认识宇宙迈出了第一步。

我们也会用动画细致刻画那些人体精妙的构造。从微观层面上看,人类身体就像宇宙一样,我们人类也在不断找寻着自己的坐标,去解释我们对自己的认知和生命的意义。片子播出后,很意外,我们得到了很多热烈的反馈。想来为什么很多人会关注到这部小众题材的片子?我觉得,首先可能是它激发了很多外科大夫的职业荣誉感。这二百年来,无数的医学工作者在不停地攻克难关,甚至是献出自己的生命,才让我们得以有今天优质的医疗条件。

第二个原因是当下的医患关系。我特别想说的一点是,医生和患者不是对立的,而是处在同一个战壕中。他们共同的对手是疾病,是死亡。所以这部片子的呈现或许能引发对医学的关注,对生命的思考,对社会的反思。这些也给了我很大的鼓舞——我们在做一件蛮有意义的事情。我们很希望通过这部片子,能让更多人喜欢医学科学。两百多年,无数人的努力与付出,现代医疗水平发展已经很先进了。

而任何医疗手段,都不能帮我们完全战胜和消灭死亡,我们能做的,就是在当下以更健康的身心来思考:生而为人的我们,该怎样更好地度过这唯一的一趟生命旅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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