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中国科学院苏州生物医学工程技术研究所研究员、医用声学室主任崔崤峣带领团队,研发出我国第一台具有自主知识产权的超高频血管内超声成像设备原型样机。如果将其做成产品,我国就能实现这一高端医疗器械的自主可控,不再依赖进口。接下来的路该如何走?
她与10位团队成员为此展开激烈讨论——若选择论文发表导向,就不需要花大量时间迭代工艺;若选择设备研发导向,就需要花大量精力细抠工艺细节、性能指标,这些投入何时能带来效益产出,并不确定。讨论持续了一整天,最终大家选择了走设备研发之路。后来,团队完成一系列高频微型超声探头的产品化,建立起小批量生产能力,并支持多家企业的核心部件供应,使得国产产品成本大幅降低。
2007年,在英国牛津大学工作4年后,崔崤峣获得了英国永久居留权。但即便如此,她依然下定决心回国。2011年,崔崤峣回国加入苏州医工所。当时国内的高端医疗设备行业发展很不乐观。行业调查显示,我国医疗超声类仪器落后发达国家15年左右,CT和核磁共振仪器落后发达国家20年以上。她指出,国内企业在高端产品研发方面投入和能力不足,往往会导致低价竞争,如此就更缺乏高端产品的研发动力。
就在崔崤峣刚刚组建超声研究团队时,当地政府迅速介绍了一些本地企业与她对接。一个企业老板问:“我们超声设备探头是从深圳一家企业买的,要5000块钱,你能不能帮我们做到3000元?”她摇了摇头:“这不是我们中科院研究所该做的事。我们要做的,是突破支撑行业发展的关键核心技术,是让高端医疗器械自主可控,不再受制于人。”
在“十二五”国家科技支撑计划项目答辩时,听说崔崤峣要做最微小的、指标要求最高的血管内超声探头及设备,在场的人都不相信。但有老专家提议:“让他们试试看,万一成功了呢。”就这样,顶着种种质疑和担心,崔崤峣团队开始了研发工作。经过一年多攻关,该团队在第一批几十个探头中,发现了一个测试曲线堪称完美的探头,以至于许多曾为其提供帮助的海外团队和后端生产企业都不敢相信。
一位企业负责人对她说:“你要是能再做出100个这样的探头,我们才放心。”崔崤峣很不服气,她带领团队立即投入工作,铆足一股劲想打消他们的顾虑。遗憾的是,在一批又一批的实验产品中,再也挑不出一个能与之前那个探头相媲美的了。
一起寻找解决办法时,上述企业负责人对她说:“在院校和研究所里做科研,可以百里挑一,甚至千里挑一,做出一个好结果就能写一篇论文。
但企业却不行,因为企业必须要控制成本,需要至少90%甚至98%、99%的良品率才能生存。所以我们追求的不是百里挑一的完美,而是一批产品的大差不差。”这番话让崔崤峣颇为震撼,“这时我才理解,为什么很多成果发表论文后都很难变成产品。没有工程化的过程,行业是用不上的。”那段时间,整个团队把制造工艺和流程反复推演了无数次。
推演到最后,有位工程师提到,进行到关键步骤时出现了一个无心的失误,却意外获得了性能最好的微型探头。随后团队对此进行了理论分析,并计算出最佳工艺参数,形成了一套产品研发的前期仿真设计方法。“此外,我们还对整个工艺流程进行了优化升级,全方位提升了样品的稳定性。”她说。阶段检查时,看到一条条标准的测试曲线,科技部的评审专家对她说:“小崔,下次谁再质疑你,你就拿着测试曲线给他看。”
历时5年,崔崤峣团队正式研制出具有自主知识产权的超高频血管内超声成像设备和系列内窥式超声成像设备。而此时,部分团队成员却有些动摇:几年来,大家很少发论文,未来如果继续做产品的研发和优化,成果也很难以论文呈现。于是,就有了文章开头那个“决定未来发展道路”的讨论会。“其实我也挺纠结,毕竟在当时的大环境下,团队年轻人要晋升、发展,论文是必不可少的一项。
但对于高端超声成像设备来说,直到今天我国还处在追赶阶段,短期内很难在主战场上做出原创性突破。反过来说,如果我们为了有所创新而去攻克次要战场,拿下一个没什么人去的山头,即便发了论文,又有多大意义呢?”崔崤峣说。会后,大家一致同意,做主流产品的改进更加重要。后来,崔崤峣带领团队改进了微小复杂结构核心部件的切割和焊接工艺,实现了不到头发丝一半粗细的导线焊接。
团队最终建立了多个超声内窥式探头系列的从设计研发到小批量生产全流程,支持供应了国内几家企业国内首台套相关产品注册生产的核心部件,使得产品成本大幅降低。
最近受疫情影响,苏州医工所的春季排球赛推迟到了秋季。“原本这段时间大家就要开始训练了,排球赛举办了8年,其中6年都是我们实验室拿到冠军。”崔崤峣笑着说,“体育活动能大大增强团队的凝聚力和士气,也能充分体现‘爱拼才会赢’的精神。我希望任何时候,我们都是国家的一支‘召之即来,来之能战,战之能胜’的生物医学超声行业创新‘特种部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