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美感的产生是人类起源和进化的产物,与人类对性的需要密切相关,也受到人类对食物和安全的需求的影响。长期以来,我们倾向于认为,审美是一项人类特有的高级精神活动,是社会和文化的产物。虽然不同的社会群体常常对美的标准莫衷一是,但在人类的美感中,确实有许多共性的东西,它们与种族、地域和文化无关。比如人类对音乐、舞蹈、色彩、人体、景观和食物等,都体现出了高度一致的审美。这些共同的审美是怎么产生的?
或者说,为什么我们会觉得它们是美的?
达尔文已经察觉到了,审美可能是进化的产物。但他显然无法建立动物审美和人类审美之间的联系,尤其无法分辨,文化在多大程度上对人类审美产生影响。长期以来,文化塑造了人类的审美始终是主流观点。直到上世纪60年代,奥地利动物学家康拉德·劳伦兹的研究才打破了这一格局。康拉德·劳伦兹是动物行为学的奠基人,也是著名科普书籍《所罗门的指环》和《攻击和人性》的作者。
基于大量动物行为的研究,康拉德·劳伦兹提出了他的认知进化理论。他认为,人类的认知器官和身体一道,是在长期的进化过程中形成的。为了应对各种环境问题,人类的大脑不得不处理大量的信息,并逐渐形成有利于自身生存和繁衍的认知算法和情感模式,人类的审美和行为的背后其实带有深刻的进化烙印。
霍金在《大设计》的开篇就宣称“哲学已死”,因为“哲学跟不上科学,特别是现代物理学发展的步伐”。
当然,这是一个看似傲慢的“宣言”。然而,随着科学的发展,许多传统哲学和人类学的命题确实已经被逐渐纳入到自然科学的领域。连美学,这一度被认为是主观体验主导的学科,也正日益科学化。进化生物学是一个新的科学范式,基于这个科学范式,诞生了大量的新兴学科,进化美学即是其中之一。进化美学告诉我们,人类美感的产生是人类起源和进化的产物,与人类对性、食物和安全的需要密切相关。
达芬奇的《蒙娜丽莎》吸引了全世界的目光,并引发经久不衰的讨论,蒙娜丽莎神秘微笑的背后,除了达芬奇的艺术天才,也蕴含着人类对面孔的共同审美偏好。研究发现,无论是男性还是女性,那些匀称、不胖不瘦的脸型被认为是最美的。在体型上,男性往往喜欢沙漏型这一富有生育力象征的身材。而女性则喜欢倒三角型身材,也就是宽肩、细臀,有结实肌肉的男性,这样的身材是力量的体现,也是男性睾酮素的产物。
人体审美源于人类的生殖需求,这是毋庸置疑的。这些“美”的要素是配偶优良的基因体现,可以繁衍同样健康、有生育力的后代。达尔文甚至说,人类的舞蹈,其实就是一种求偶炫耀仪式,和鸟类、昆虫一样。
食物和水是人类生存最根本的需求。人类大量的审美偏好都与食物需求有关。当我们面对一个鲜艳饱满的好苹果时,我们普遍觉得它是美的,面对一个腐烂发霉的坏苹果,我们一致觉得它丑。为什么?因为好苹果可以吃,坏苹果不能吃。
咬一口的话,好苹果甜,说明其中有糖分,糖是人体需要的。而坏苹果苦,苦有毒,对人体有害。我们想当然地以为甜的好吃,苦的不好吃。如果换一下,假如糖是苦的,有毒物质是甜,那我们今天就会说,苦好吃,甜不好吃。同样,鱼肉的鲜美,源于我们对蛋白质的需求。咸味的偏好,源自身体对盐分的需求。水果散发的“乙醇香味”是果实成熟的标志,人类不仅可以通过果实中酒精的口味和气味判断其成熟程度,甚至可以判断其热量值。
而人类对酒精的迷恋,并不属于进化适应,而是果实审美适应带来的“副作用”。为了防止摄入毒素,人类进化出了“厌恶”机制,人类对腐烂的食物、肮脏的食物、恶臭的食物、残羹剩饭、昆虫接触的食物、粪便等表现出普遍的厌恶。因为这些食物和物质,含有有害物质,可能给人体带来伤害或者疾病。人类对烹饪食物的偏好同样是一种进化适应,烹饪不仅可以杀死微生物,也使食物更易于消化。因此,火的使用,极大地推动了人类进化的步伐。
孕妇的妊娠反应,被认为也是一种进化适应。孕妇对食物特别敏感,尤其闻到变质的肉类,常常引发呕吐。呕吐反应可以阻止毒素进入孕妇血液,从而保证胎儿的生长不受侵害。
对风景的偏好则来源于人类对栖息环境的需求。那些引人入胜的美景,意味着奔流的溪水、丰富的鱼类、可口的蔬果,以及安全的栖息场所。一项在澳大利亚、美国和阿根廷开展的调查显示,“热带稀树草原”被普遍认为是最美的风景。
热带稀树草原是人类的起源地,这一结果契合了自然选择塑造了人类栖所偏好的假说。热带稀树草原视野开阔,生物物种丰富,既方便寻找食物,也便于逃避危险,草原上的树木还可以让人免受日晒之苦。人们喜欢翠绿的树木和缤纷的花卉,意味着它们将带来累累的果实。人类对奔腾河流和宁静湖泊的偏爱,意味着它们可以满足我们对水的需求,以及提供丰富的鱼类资源。
为了躲避敌害,人类进化出了恐惧和焦虑情绪。
这些让人类恐惧的对象包括:蛇、蜘蛛、悬崖、密集、陌生人等等。而蛇则是世界各地不同人群普遍的恐惧对象,因为它是人类进化过程中长期面临的主要威胁。即便从来没有见过蛇和蜘蛛的婴幼儿,在面对一张蛇和蜘蛛的照片时,也表现出了恐惧反应。新西兰著名的进化美学家丹尼斯·丹顿在他的《艺术本能》举过一个例子,他为了吓跑窗外聚集不散、吵闹不休的鸽子,买了一条橡皮蛇放在窗台上。
那些鸽子聚拢过来,当看到蛇的一刹那,马上就惊恐地飞开了,然后不再回来。新西兰并没有蛇,但这些欧洲的鸽子,虽然在新西兰已经生存繁衍了几百代了,它们祖先对蛇类的恐惧依然铭刻在基因之中。
今天,多数人已经移居城市,安全舒适,衣食无忧,但对自然环境的渴求依然根深蒂固。窗外的一根树枝、天空掠过的一只飞鸟、附近的一泓清水、案台上的一盆花卉,仿佛都具有抚慰心灵的魔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