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电影《赤狐书生》上映,之前电影《姜子牙》中还有九尾狐,不由得让人思考:为什么在我们的文学作品中,总有这么多的狐狸呢?要追溯文学作品的意象,往往要溯源我们的生活。我们的生活与狐狸,究竟有什么样的关系呢?说起来很难以相信,在我们的文明之初,狐狸就已经和先人有了密切的关联。譬如东汉的《吴越春秋》里,就记载了这么一个故事,说是大禹路经涂山,突然心有所感,预料到自己的婚姻就在此地。
果然,大禹在此歇脚的时候,一只九尾白狐拜访了大禹,随后大禹听到了涂山的民歌,心中顿悟,于是娶涂山女,名为“女娇”。由于古人记事过于精简,这个故事显然有很多不解之处,大禹娶的究竟是九尾白狐呢?还是普通的涂山女子呢?涂山人又与九尾白狐有什么样的联系呢?根据我们目前的考证,有这么一个结论,所谓的涂山氏,其实是涂山的一个氏族。
他们以白狐作为他们的图腾,而治理淮水,这不仅是大禹所在部落的心愿,对涂山氏来说,也具有积极的意义。因此,他们大力配合大禹的治水行动,并互相联姻。这代表着以龙为信仰的华夏族和以狐信仰的淮夷族的结盟。另外,这个故事还被记载在《太平御览》之中。总之,狐狸最早的形象,就是作为东南方淮夷族的图腾出现。《山海经》里说,东南的青丘,有九尾之狐。青丘大致就在东南部,这再次证明了东南狐狸信仰的真实性。
《山海经图赞》说九尾狐是“青丘奇兽,九尾之狐。有道翔见,出则衔书。作瑞周文,以标灵符。”这话是什么意思呢?简单来说,青丘的九尾狐,是一种异兽,只有当天下清平海晏河清时,才能看到衔着玄密的书符的狐狸的身影。这诗是郭璞所写,而郭璞是魏晋时人。可见,最晚在魏晋之时,狐狸的形象就已经从单纯的图腾崇拜转向一种祥瑞灵兽转变。
在这个时候,人们相信狐狸是一种具有灵性的动物,很多王公贵族都有用狐狸皮毛制作衣服的习惯。它们相信这能够为它们带来幸运。实际上,狐狸被视作祥瑞的这种趋势早在战国时就已经有了,《周书》里记载四夷进贡,青丘国就进贡了九尾之狐,而不令支则进献了玄貘(黑狐)。一些学者认为,对九尾狐的崇拜本质上是一种生殖崇拜,《白虎通》中就有对九尾狐的解释:“狐九尾何?......狐必九尾者也?九妃得其所,子孙繁息也。
于尾者何?明后当盛也。”也就是说,起初对九尾狐的崇拜,在于古人对子孙繁盛的向往,在时代的演进中,被赋予了新的向往,从子孙繁盛到天下太平。因此,九尾被视作是王者和盛世的象征。其地位能与麒麟、玄龟等知名祥瑞相提并论。不过,这么一来,新的疑惑就产生了。我们如今对狐狸的映像是什么?美丽而勾魂夺魄的女子或者白面书生?比起“祥瑞”,其实更接近于“妖精”。
从象征天下太平的王者祥瑞,到擅长勾魂夺魄的妖精灵怪,这是怎么回事呢?从带有神性色彩的祥瑞沦为妖精,这种趋势其实早在西汉就已经初现端倪,《易林》就有记载“老狐屈尾,东西为鬼。病我长女。”大致上,汉代之后狐狸即有了“妖兽”的属性,而六朝之后,狐狸就有了“媚兽”的属性。妖是狐狸的妖精本性,与曾经的神性相对。媚是狐狸的行为走向,也就是以色惑人。
狐狸形象的演变,有两种说法,一种认为狐狸与龙或麒麟等神兽不同,狐狸毕竟随处可见,偷个鸡摸个羊,其神性随即破灭,再加上身形优美,眼睛细长,容易使人联想到美人。因此逐渐演化为妖媚之兽。另一种说法则是,狐与胡同音,魏晋之后,五胡内迁,人以狐喻胡,痛下诅咒。时间一久,狐狸本身就成了妖邪之兽。不过,有趣的是,此时的狐狸大多仍是兽形,而非我们所熟知的妙龄女子或者白面书生。
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文体,譬如唐代的诗,宋朝的词还有元朝的曲。不过,唐朝可不仅仅只有诗歌,还有传奇小说。传奇小说的兴起,大大推动了狐狸形象的世俗化。起初,狐狸仅仅是以色相惑人的妖怪。譬如《广异记》中就有狐狸化作美少女或者美少年诱惑未婚的少年少女行云雨之事的记载。《集异记》甚至有狐狸化作美男勾引已婚之妻,致其与夫君“恩义殊绝”的故事。
等到中唐才出现了中性的狐狸,也就是狐狸因为某种原因化为人形,随后成为女婿或者妻子,它们并无恶意,仅是由于好感而与人婚配,甚至会施法救人。这种形象在宋代小说中进一步演化,出现了完全不诱惑世人的狐精,譬如《小莲记》,小莲能歌善舞,长相更是令人垂涎,她是李郎中的侍女,李郎中多次对她有不轨之心,小莲“毅然不可犯”。后来李郎中只好将小莲灌醉,这才一亲芳泽。
狐妖由恶而善,显然是因为审美口味的改变,比起吸人精气勾魂夺魄的恶狐妖,人们更喜欢蕴含着美好爱情的美丽而善良的好狐妖。不过,这并非是狐妖演化的结尾。狐妖形象在明清之际又有了一次大改动,从善恶皆有走向了艳情的道路,性与欲的色彩明显加重。譬如《聊斋志异》的《狐妾》《萧七》。刻板来说,这与明清之际人性的觉醒和肉欲的横流不无关系。
总的来说,狐狸这个意象,在我们的文化中的演变,可以用 “图腾崇拜——符号化——巫术化——世俗化——艳情化” 这个链条来简易地概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