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很多推理迷一样,笔者对阿加莎·克里斯蒂老奶奶的作品喜爱有加。阿加莎在推理小说界被亲切地称呼为“阿婆”,也有很多粉丝推崇她为“推理小说女王”,或者“古典推理三杰”,从称呼的霸气程度就知道阿加莎惊人的产量和影响力。即便你不怎么看推理小说,也必然听说过《东方快车谋杀案》、《尼罗河谋杀案》这样的名篇。
不过在这里,笔者想给阿加莎一个更具辨识度的外号:西毒。“西”自然是指西欧,毕竟阿加莎是地地道道的英国人。古今中外描写下毒杀人的作家不在少数,阿加莎何以担个“毒”字呢?这源于她作品中种类繁多的毒药和与情节环环相扣的用毒方法。
阿加莎没有受过正规的高等教育,仅在一战中由于在医院中照料战场伤员,接受过一段时间的医学和药剂学培训。或许就是那时,阿加莎进入并深深爱上了药物的奇妙世界。因为是在战争期间学习的药剂学知识,阿加莎很清楚这些药品在人身上会是什么作用,也因此她笔下的毒杀案给人一种身临其境的真实感。
今天,笔者就用两个经典案件,带领大家去往这位推理界“西毒”的秘密药房来一场紧张刺激的冒险。开局即巅峰的毒杀奇案《斯泰尔斯庄园奇案》(The Mysterious Affair at Styles)肯定不是阿加莎作品里最有名的一部,它的特殊地位除了是阿加莎的处女作外,更在于其中围绕毒药使用的核心诡计堪称“开局即巅峰”。
此案中,庄园女主人英格尔索普太太被发现凌晨时分死于自己的房中,诡异的是房间的三个门都是从内反锁。最可疑的作案者是英格尔索普太太的小男友,还有她跟前夫的两个儿子,但每个嫌疑人都有不在场证据。很显然,这部作品汇集了阿加莎作品的很多常见要素,比如庄园谋杀、密室杀人、因感情或财产发生的家庭谋杀等等。当然,最厉害的还是凶手巧妙地应用毒药的化学特性,杀人的同时,帮助自己制造不在场证明。
经过检验,波洛侦探发现死者死于士的宁(番木鳖碱)的过量摄入。士的宁是一种提取自马钱子的生物碱,我们现在知道它能够阻断乙酰胆碱拮抗剂与受体的结合,摄入超过100毫克就会导致神经系统暴走,人全身的肌肉都兴奋起来,继而导致肺部无法进行氧气交换,不抢救的话,服用者会死于窒息。
奇怪的是,难道那个时代的人不知道士的宁的毒性吗?其实不然。当年很多英国人,尤其是有钱人,流行服用稀释的士的宁,认为可以增强体质(当然是谬论),英格尔索普太太正是其中的一员。不过,他们一次只吃一小勺,吃多了会死,他们也是清楚的。但士的宁的药用浓度和致毒浓度差别很小,按照现代药物开发的术语,就是剂量窗口太窄。凶手正是利用了这一点。
可英格尔索普太太又不是傻子,怎么会自己吞下致死的剂量呢?原来,凶手正是死者身边的人,TA利用身份便利,悄悄在药瓶加入了溴化物,让溶解的士的宁沉淀,聚集到瓶底。死者前几次服药,其实根本没吃进药品,直到最后一次服药,死者拿起药瓶,不知不觉间将整瓶的剂量一饮而尽。或许在毒发前的短暂时间里,英格尔索普太太还在想明天该叫佣人拿瓶新的来了,然后就是一阵猛烈的抽搐……
到这里,核心的用毒诡计已经被揭露了,但该案中其实还有一种物质,也是毒药的“助手”,那便是吗啡。士的宁在胃酸环境中无法吸收,必须到碱性的小肠中才行。而死者服用的吗啡能够减缓胃肠道的运动,使毒药停留在胃中更久,从而延后了毒发时间。这个关窍一度让波洛侦探困惑不已。
就是这三种在当时的英国可以合法购买的药品:补品士的宁、镇静药溴化物和麻醉剂吗啡,被心思缜密而又恶意满满的凶手加以利用,再结合其对死者生活方式的熟悉,巧妙地设计出一个“午夜密室毒杀案”。当然,故事是虚构的,但编织故事的人,确实厉害。阿加莎在《斯泰尔斯庄园奇案》中展露出的专业级毒药知识甚至获得了学术界和教育界的认可。
《Pharm. J》就曾高度赞扬过阿加莎在药物使用上的专业性和准确性(Pharm. J., 1978, 28, 572)。化学教育专家甚至认为该书中的精巧构思可以编入教材,供药学和化学专业的学生学习(J. Chem. Ed., 1992, 69, 536)。
不过很可惜,当时这本阿加莎的处女作销量惨淡,这些认可和赞誉都发生在小说发表几十年后。
还好,阿加莎经受住了压力,没有灰心失望,随后开启了辉煌的创作人生。铊来了,带着死亡走来了。下面带来的案子同样是阿加莎比较冷门的一部作品,《白马酒店》(不是会所,不要看错了!)。故事一开始,男主人公的情人便神秘死亡,还留下了一张写有很多姓氏的纸条,很多线索都指向了一处乡间建筑,白马酒店,男主便前往那里一探究竟。这个故事涉及了巫术这样的神秘元素,直到最后一刻才揭晓死神的真正面目,铊。
从推理小说的角度来说,《白马酒店》是一部中规中矩的作品,其中令人称道的还是阿加莎在书中对铊中毒症状的精准描述,再次彰显其毒药方面的专业素养。后人谈论起这部小说,往往也是因为其中对铊的运用,对现实生活犯罪产生的影响。
国人知道铊是一种毒药很可能来自于著名的“朱令案”,其实早在1862年,英国人克鲁克斯和法国人拉米便几乎同时发现了铊元素,以及它猛烈的毒性。阿加莎生活的时代,人们对毒药的使用非常的“狂野”(从上文的士的宁案也能看出),那时候人们用铊杀老鼠。20世纪50年代,澳大利亚曾出现过100多起铊中毒案件。而1961年,也就是铊发现的100年后,阿加莎发表了《白马酒店》,让铊的毒名广为流传。
书中,阿加莎这样描绘了铊中毒症状:(中毒者)感到乏力、刺痛、呕吐、“头发一把一把地连根脱落”、“头发被拔掉也不痛”。到了后期,中毒者会出现全身性的萎缩、衰竭,精神也会失常,出现幻觉(书中的男主人公就很可能产生了幻觉)。可以说这些描写非常准确。类似的作品,比如马什的《死亡黑幕》也描写了铊中毒,但里面的中毒者是立刻倒地而亡。很显然马什误以为铊跟砒霜一样,反衬出阿加莎的专业(学点化学多么重要!)。
正因为铊的无色无味,药效缓慢,在初期很难察觉。即便中毒者感到不适,去医院就诊,也常常会被误诊为神经系统、消化系统等普通问题。于是,铊成了投毒案的“上上之选”。但可能是《白马酒店》里的描述太准确了,有些投毒案的凶手从中受到了“指导”。1988年美国佛罗里达的铊投毒案,警察在凶手住处搜到了一本《白马酒店》。
1991年日本东京大学医学部铊投毒案,证人证明嫌犯读过这部小说,引起了警察的高度怀疑(读过很多推理小说的笔者瑟瑟发抖)。
当然,这部小说也起到过正面作用。最有名的铊投毒者,英国人格雷厄姆·扬童年经历悲惨,让他成为了残忍的毒杀犯。14岁时(1961年),他在继母的晚餐中加入了1300毫克醋酸铊,并直接导致其死亡(他当时可能读过这部小说)。此后他被指控试图谋杀父亲、姐姐和同学,并被关进了精神病院,1970年出院。出院前,他对护士发狠道:我在这里关了多少年,出去就要毒死多少人。但可惜当时并未引起关注。
格雷厄姆出院后履行了当时的诅咒,先是拿同旅馆的一个倒霉鬼练了练手,后来在一家公司里对同事下毒,造成2人死亡,多人身体机能严重受损,但这一切都隐藏得很好。正当警察头疼不已时,还好一位读过《白马酒店》的医生注意到了这一系列怪事均系铊中毒,并联系了警方,才最终让格雷厄姆伏法,后来他死于狱中。多提一句,格雷厄姆太有传奇性,1995年还被改编成电影《少年落毒事件簿》(好日式的翻译,但它是英国电影)。
光看这张海报,很难分辨这是投毒恶魔,还是化学小天才。格雷厄姆因小说而伏法,一个小女孩则因小说而获救。1976年,正是阿加莎去世的年份。伦敦一家医院收治了一个奇怪的病患,一个来自卡塔尔的19个月大女婴。女婴血压很高,心跳一分钟200次,呼吸急促,仿佛刚刚跑完3000米,但实际上她走路都还不稳呢。专家们也束手无策,不知道孩子究竟得了什么病。
站在一旁的护士玛莎是个想象力丰富的推理小说迷,当时她正在读《白马酒店》。冥冥之中一个声音提示她,这可怜的孩子是不是铊中毒?她大胆地向医生提出了这个想法,医生也不置可否。不过很快,女孩开始脱发,并在尿液中检出高浓度的铊元素。还好中毒剂量不高,且发现及时,小女孩经过一段时间的解毒治疗,恢复了健康。事后经过家长的回忆和查证,小女孩可能是误服了厨房里的老鼠药。
未完待续……阿加莎写小说当然不可能是为了给犯罪分子提供指南,反而可能是为了让大众对毒药有所了解,从而有所防范。小说中提到的毒药特性,是由其本身的物理化学性质所决定,药品本身没有错,毒药解药,还看人如何去运用。阿加莎在小说中呈现的毒药世界如此光怪陆离,无愧“西毒”之名。除了本文提到的,还有哪些有趣的药品故事呢?请看下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