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在小学四五年级,我发现自己的手经常出汗。那时,手汗对日常生活倒没什么影响,但一到考试的时候,就会令人十分烦恼。考试的时候往往很紧张,手汗也就出得非常严重,常常打湿试卷,使签字笔或圆珠笔的墨都晕染开,甚至还会把卷子写破。也是从那时起,我养成了凡是写字,都要在手和本子或卷子间垫一张厚厚的餐巾纸或者草稿纸的习惯,如果打湿了就随时更换。
手汗发得厉害时,我会感觉手掌和手指都肿胀滚烫得难受。凑近观察,能看见五指充血,个个粗如萝卜,掌心通红,上面还覆盖着一大层薄薄的汗珠。我甚至都能看到每一条掌纹里都在“冒水”。有时,汗出得猛了,会汇聚成流,顺着地心引力流到掌根,或者流向指尖,然后再一滴一滴地滴落到地上。
直到我逐渐长大,大概到大学时,湿漉漉的手成了我心底里一根脆弱的弦,在人际交往中,稀松平常的握手、牵手成了我的噩梦。有几次,集体活动需要围成一个圈,或者参加面试时要跟对方进行手部接触,我几乎都要万念俱灰。拒绝人家显得不礼貌,我只能将手迅速地狠狠地在衣服上擦一下,再把手伸出去。然而,十有八九,我湿润的手掌还是引起了对方的诧异,他们总是问:“怎么你的手这么湿?”然后下一个动作就是下意识地把蹭到的汗擦干。
其实,我也是在读大学后,学会了网上冲浪,才找到了答案:自己可能得了“多汗症”。搜索结果告诉我,这个病在人群中挺多发,比例大概在0.4%。我开始逐渐正视这个“病”,在得知它的发病机制是“交感神经失调”后,我陷入了苦恼: 我能够用自己的意识控制交感神经来解决这个问题吗?
我仔细观察自己的症状,发现答案是不能。我一紧张,手就开始出汗;有时太兴奋,也出汗;有时天气热,也出汗;有时甚至擦了护手霜也出汗。总而言之,醒着的时候有一半以上的时间手总是湿的,而且汗量是根据兴奋程度来决定的,有时是一层薄汗,有时是会汇成水滴的“大汗”。
就这样,手脚多汗伴随我过了20多年,大学毕业时,我下定决心摆脱它(主要是毕业找工作实在难免握手交际),我想做手术。我已经网上做过许多功课,知道目前在临床上胸腔镜手术可以根治多汗症。手术过程大概就是在腋下开个小口,用“镊子”一样的器械伸进去,把控制汗腺的交感神经拿夹子“掐住”或者直接烧断。手术费用也不高,即做即走。
我起初也是这么想的。还记得当时自己挂了号,直奔县城胸外科诊室。
医生很淡定,说:“既然你知道来我这看病,说明你也在网上了解了不少信息吧,我也不用多说了,你考虑好接受可能的后遗症了吗?”我这才了解到手术后的复发率和后遗症问题。后遗症有几类:有部分患者做完手术后,会完全闭汗,“矫枉过正”导致手脚过于干燥,需要时时用润肤霜护理;有部分患者控制住了手脚多汗,但是却出现面部、前胸,大腿后侧等一个或多个位置“代偿性出汗”。
于是,我回去跟家人商量。他们听到要做手术,听到可能有后遗症,也纷纷劝我放弃,于是我就作罢了。后来,我陆续接触到了身边的真实手术案例,也在网上找到了多汗症互助群潜水,在多番摇摆后,我最终放弃了手术治疗,选择随遇而安。
如今已是而立之年,与多汗症也共处了近30年。幸而路上有朋友、伴侣的体谅和鼓励,在他们面前,我能够抛却社交恐惧,勇敢面对自己的身体缺陷。当然,日常仍然小麻烦不断:手机用不了指纹锁,出境指纹过不了关,公交车上我摸过的扶手会给其他乘客带来困扰……但我选择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有时甚至会打趣自己,说不定手脚多汗就是我的“超能力”,起码能让我数钱数得超快——手指都不用蘸水。
你大概还记得我说过,原发性多汗可能是遗传病。我发现,我的上一代和上上代直系亲属都没有手脚多汗的症状,不过堂弟倒跟我有同样的病症。我爸妈在我24岁后才开始正视这个病,而我是在27岁时才知道,堂弟原来“同是天涯沦落人”——其实,“多汗症”,无论对于病人还是旁人而言,都是一个“隐密的角落”。
希望有一天科学昌明,能帮助我完美解决这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难题,也希望说出我的亲身经历,能换来大家对“多汗症”病人更多的理解和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