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合国于2017年推动发起的《禁止核武器条约》,在今年10月迎来了第50个缔约成员,达成条约生效的下限,将于2021年正式生效。其中批准条约的成员国有1/5来自太平洋地区,它们曾经是受核试验影响最深的国家,如今把对无核世界的希冀寄托在了这一纸条约上。
10月24日,洪都拉斯正式批准了联合国发起的《禁止核武器条约》。
随着洪都拉斯的加入,国际废除核武器运动(ICAN)指出,已有50个国家批准《禁止核武器条约》,达成条约生效的下限,因此这一条约将于2021年1月22日生效。新条约由122个成员国在2017年的联合国大会上表决通过,旨在禁止拥有、开发、测试、使用和威胁使用核武器。
值得一提的是,国际废除核武器运动(International Campaign to Abolish Nuclear Weapons,ICAN)随后获得了当年的诺贝尔奖和平奖。
在前50个批准国中,有10个都是太平洋上的独立岛国——20世纪核武器竞赛的亲历者、受害者。它们承受了近半个世纪的核试验阴云,这一纸条约也成为了它们对无核世界希冀的寄托。
第二次世界大战落幕后,核军备竞赛因冷战而愈演愈烈,核试验如火如荼地展开。在选择试验地点时,一些殖民大国便将目光投向了远离大陆,人口稀少的太平洋地区。美国曾率先在太平洋试验场开始了十字路口行动。椰风徐徐的马绍尔群岛当时由美方控制,其中的比基尼环礁潟湖广阔,风向及水流稳定,被选作首个核试地点。
此次行动测试的均为钚弹,虽然钚的α粒子辐射无法穿透人体皮肤,但若为人体摄取,则会在骨髓中富集而成为剧毒。钚-239的半衰期长近24200年,这意味着,人体一旦意外摄取钚-239,其一生都无法解毒。吉尔达核弹的钚内核曾两次意外超越临界点,造成两名科学家死亡,因而得名“魔鬼核心”。
1946年7月1日,比基尼泻湖上密集布置着几十艘舰船,从小型水陆两用艇到战舰和航母都有,以测量核爆破坏力如何随距离递减。
目标舰上还放置着大量动物,作为军舰官兵的替代模拟实验对象。一切就绪,23000当量的“吉尔达”钚弹在吉列姆号海军运输舰上空160米被引爆,包括该舰在内的5艘船沉没,2千米之内的14艘船严重损毁,船上10%的动物被冲击波即时杀死,15%被带有辐射的火球击伤而在数日内死亡,还有10%在后续研究中因辐射而死。然而,比起几周后的Baker核试,这次Able空中核试只是小巫见大巫罢了。
当23000当量的钚弹在LSM-60登陆舰之下27米处爆炸时,一个高速膨胀的火球瞬间出现,而水下产生的超音速液压冲击波,将附近的船舰扯开。1毫秒后,火球引发的气泡同时抵达海床和海平面,海床被炸开了一个直径9.1米的大坑,雾化的海水呈圆顶状喷上空中。1秒后,气泡将直径150米范围内、共200万吨海水及海沙喷上半空,形成一道1800米高、610米宽、91米厚的水墙。
5秒后,核爆同时在水面及空中引发冲击波。水下冲击波向外扩散,海水颜色随之变深,仿佛泄露的石油油污;冲击波后方气压骤降,水面的水汽即时凝结成雾,如同一张白纱迅速展开。空中冲击波还形成了凝结云,迅速抬升并掩盖了整道水墙,同时以圆盘状向外扩散。这种瞬态凝结云又叫作威尔逊云,以发明了粒子径迹探测器——云室(cloud chamber)的英国物理学家威尔逊为名。
四周的海水迅速填补了水下的空当,引发了类似海啸的海波,接连而至的涌浪将甲板上的数架坦克冲到岸边。12秒后,水墙开始因重力下坠,形成一道270米高的巨型瀑布,激起的高辐射海潮淹过了海面大部分靶舰,使其最终受到极为严重的辐射污染。作为人类史上首次水下核试,Baker核试备受关注。讽刺的是,所测试钚弹的代号为“比基尼的海伦”。
这也是史上首次在测试点造成危害性放射性尘雾和核裂变产物的核爆,有5.3千克的钚未裂变,与1.4千克的核裂变产物混合,使海水带上了放射性。Baker核试后的最初数日,分散各舰的猪及老鼠几乎全因辐射死亡,大部分军舰均不宜人类登上。但据记载,核试后的首六日期间,共有4900人登上被严重污染的靶舰,试验十天后,美军则批准人员登上所有船只。
在随后的核污染清理中,海军上下因欠缺经验,采用了海水冲洗,或拖把、肥皂和碱水刷洗等传统方法。这些清理措施不仅近乎于无用功,更使毫无防护装备的水兵曝露于放射性环境,其健康所受损害难以估计。不久之后,一位陆军科学家向行动指挥呈交了一幅X光相片,片中的刺尾鱼因受严重辐射污染,竟然向外发出X光,指挥这才下令水兵停止清洗舰艇辐射。清理行动以失败告终,原计划的第三次试验Charlie深水核试也因之流产。
八年之后的城堡行动围绕比基尼和埃内韦塔克两个环礁展开,共进行了6次核爆试验,其中以1954年3月1日的Bravo核试最为著名。作为美国有史以来引爆的最强核装置,Bravo核爆使用了氘化锂-6填料,而锂-7的额外反应使美国严重低估了此次核爆的威力,爆炸当量超出预期的2.5倍。
其释放的能量是二战中长崎或广岛原子弹的1000倍,导致所在岛礁被夷为平地,并留下了约1600米宽、60米深的大洞,还殃及附近海域的上百艘渔船和2万多名居民。
远洋鲔鱼渔船“第五福龙丸”便是这场意外不幸的受害者之一,23名船员及船上渔获全部受到核污染。在试爆后的数星期,船上船员均遭受着急性辐射综合症的折磨,并在治疗过程中,不慎经由输血而患上丙型肝炎。无线通信长久保山爱吉在半年后死于丙肝导致的肝硬化,他被视为第一个死于氢弹的受害者。
直到1958年,美国在马绍尔群岛的比基尼和埃内韦塔克环礁共进行了67次原子弹和氢弹试验,共有23枚核装置在地上、地下、空中和水下被引爆。1960年代,美国又在圣诞岛和约翰斯顿环礁进行共34次核试验。与此同时,英国于1952至1957年间,在蒙特贝洛群岛和澳大利亚的马拉灵加及鸸鹋场进行了共12次大气核试,随后又以格斗行动为名,在圣诞岛和莫尔登岛开展了9次原子弹和氢弹试验。
后来者法国则于1966至1996年期间,在法属波利尼西亚进行了193次大气及地下核试。
自1946年,美英法三个国家在太平洋地区总计进行了315次核试,而且在这里引爆的往往是最具破坏性的那些核装置。比如,有14%的美国核试验在马绍尔群岛进行,但有约2.1万吨炸弹在这里引爆,占总爆炸量的80%。
生产核武器的每个阶段都会损害环境和人类健康,这些影响包括但不限于电离辐射的危害。
核试验爆炸的危险之处,不仅在于其研发的核武器可能用于核武器战争,还在于试验本身给人类和环境留下的伤害。不断有研究发现,核辐射对试验工作者和试验区附近居民的健康情况均造成了不良影响,比如患癌风险增加。据保守估计,在全球范围内,大气核爆所导致的癌症死亡人数高达200~240万。一项针对英、法、美三国核工厂工人的研究估计,死于与辐射相关的心脏病、中风等疾病的人数超过4万。
彼时暴露于最高风险辐射剂量的澳洲原住民,对核试对健康的威胁一无所知。很多人没有被恰当地撤离,一些人甚至根本不知道在自己的家园发生了什么。英国皇家专门调查委员会在1985年的相关报告中写道,在通常情况下,“为原住民福利和安全所分配的资源简直荒唐,不过是走走形式罢了”。
南澳原住民、英国核试验的幸存者雅米•莱斯特后来在回忆核弹爆炸后,空气中弥漫的“黑雾”时说道:“没过多久,就出现了一片黑烟,油油的,还会发光,很奇怪。几个小时过后,我们感觉身体不舒服,每个人都是。我们呕吐,拉肚子,皮肤发痒,眼睛酸痛。我眼睛痛得不行,连续两三周都疼得睁不开眼。一些年纪大的人承受不了这些痛苦,就那样死了。离我们最近的诊所在六百多公里以外。”
另一位幸存者,马绍尔群岛的原住民、活动家和教育家达琳•凯胡曾坦言:“我生活的小岛被污染了。我体内有三个肿瘤。我吓坏了。我不知道我该不该生孩子,因为我不知道我生的小孩会不会是水母的样子。我只知道我必须向全世界分享我们的经历,这样我们才能阻止这些炸弹——趁它还没有在你们头顶爆炸。”她生于1951年,已于1996年故去。
核试验爆炸及其相关的大规模军事和航运基础设施,还会破坏太平洋地区的珊瑚。
某些处于海洋食物链底端的微小浮游生物则会在受损的珊瑚上繁衍生息,而它们产生的毒素会向食物链顶端汇集,最终使食用了鱼肉的人中毒甚至死亡。在遭受了生命和财产损失之后,附近的许多居民还要被迫经历充满不确定的迁移。来自马绍尔群岛朗格拉普环礁的幸存者勒米•艾邦说:“60年来,我们不得不离开自己家乡,像一颗漂浮在海上的椰子。
”一些进行过核试验的国家曾为其工作人员提供过一些关照和赔偿,但只有美国补偿过那些曾暴露于核环境的居民(并且只限于内华达州试验场下风向的美国大陆居民)。
时至今日,在埃内韦塔克环礁鲁尼特岛上的混凝土圆顶之下,仍封装着当年美国核试验所产生的核废料。而不断上升的海平面正在渐渐地将它淹没,放射性物质也在悄悄地泄漏。人们愈发担忧圆顶会破裂,并把放射性物质释放到周围的土壤和海水中。而今,新条约无疑是黑暗之中的一线光明,将给那些生活在核试验阴霾下的人们提供契机,让世界听到他们那压抑已久的呐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