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我,2020年注定是极其想让它消失的一年。本来定好了云南春节游全家桶套餐,随着武汉封城和全国卫生系统进入战时状态,我“愉快”地拿着医务人员证明,瞬时加无手续费地退掉了所有的美好愿景。我在大后方,也同样是煎熬。接下来的日子里,我进入了24小时×7天的战备状态。由于负责医疗队组建和保障,我亲自选了每一个队员,又亲手送走一批又一批的白衣逆行者们。
我主管的医疗队虽然不是全国第一个进入武汉的,但是作为本省第一梯队,很多人都是抱着必死的心去的。医疗队员可能不知道,那时全天24小时看着他们的我,同样也很煎熬。哦,对了,我是枫,一个坐在卫生系统的大后方,负责医疗队人员选拔、组队、物资保障及全队身心健康的医务工作者。
不过,在后方的人哪里能体会前线的心情。记得有一天晚上,我本已睡下,微信视频的声音响起。一个高年资的护士说,驻地附近小超市的老板确诊了,她经常去那里采买补给、学学武汉话。之前连续工作的压力、治疗组护理组长的重担都没曾让她崩溃,而此刻她猛然想起自己还是两个孩子的妈妈,终于泣不成声。帮助她纾解了心里的情绪,我那一夜失眠了。就是这样,我在援鄂工作中了解了医疗队的每一个人,远远地陪伴了他们60天。
3月,英雄们归来,一直远程陪在他们“身边”的我,第一时间进入医疗队隔离点。虽然在离汉前,医疗队已经完成了一轮核酸检测,结果并没有异常。但是,那时候对于新冠病毒的认识还不足,即便身处卫生系统内,也是有些许忐忑的。在其他隔离点,工作人员通常会穿着隔离服定时将盒饭送到门口,饭菜的量没法增减,样式也很少。
为了让医疗队员感受到“家里”的温馨、真正放松下来,指挥组根据大家的意愿,将隔离区分为外围区和核心隔离区两部分,队员可以在核心隔离区用自助餐和活动,而这里的工作人员不穿防护服,跟队员一样进行14天隔离。作为负责人,我带头申请进入了核心隔离区。
欢迎仪式开始,礼宾摩托开道,国家用最高礼遇欢迎着每一个从战场回来的战士。见到一个个熟悉的战友,我说抱一个吧。
医疗队员们忙说不了不了,不安全,眼睛里多少有些闪躲。我说,“没事,我跟你们一起隔离,后面14天都在一起,怕个啥”。这时才有一个又一个身影靠近,我知道他们真的需要一个家人的拥抱,而此时的笑眼中,我看得到星星点点的闪烁。经过严格设计和控制,医疗队员可以适度走出房间到户外活动。在总队长的带领下,队员有打太极拳、八段锦的,也有跳广场舞的。驻地卫健委相当给力地采购了大量文体用品,还有可移动卡拉OK。
餐饮上,每顿都是十几样菜品起,暖心先暖胃,队员吃到了家乡菜,被安全感稳住了心。
即便做出很多努力,在之后的心理普查中,还是有医疗队员出现心理状态不稳定的现象。虽然从诊断指标上尚且达不到心理障碍,但是这一遭经历让部分人或多或少埋下了创伤的种子。而我在后方能做的,只有积极地干预,一直陪伴着队员们。
隔离顺利结束,日子过去了大半年,本以为我会在防疫常态化下继续平静地生活和工作,一直到10月的那天。“喂,您好,是枫先生吗?我这里是区疾控中心,您于上周五乘坐的航班,同乘人员中有一位是确诊病例的密切接触者,您属于密切接触者的接触者(以下简称“接二代”),请您尽量避免与人密切接触,准备集中隔离。”爸妈不是“富”、不是“星”,也不是“匪”,我这辈子本与“X二代”无缘,没想到在三十岁之后成了“接二代”。
受世界青年科学家峰会秘书处邀请,我几天前去温州参加了大健康论坛和2020年菠萝科学奖颁奖晚会。我在现场听到钟南山院士、李兰娟院士、张文宏教授等抗疫专家们的主旨发言,带着对公共卫生事业的思考以及对好奇心的致敬回到了自己的城市。但是吧,的确没想到在我身旁三排内有一个与确诊病例密切接触的不幸人儿。而一起去温州的其他朋友,由于座位差了12排,并没有得到上苍的甄选眷顾。
即便作为医务工作者,我听到这样的消息也十分讶异,至少有5到10分钟是茫然的。第一时间出现的想法,是作为普通人的躲藏与抗拒,希望把这个消息压下去,让它消失掉。然而,作为业内工作人员,我又感到愧疚和自责。从温州回来,我已经工作4天了,如果真的不幸中招,那这几天里我所接触的人都会有感染风险。就这样,在逃避和自责的对抗中,我选择了面对,作为“接二代”开启了二进隔离点的生活。
我第一时间带好N95口罩,收拾了一下随身物品,离开了办公室,都忘了跟领导请假。我先去就近的发热门诊取了核酸标本,又在隔离诊室内联系了居住区的疾控中心,他们也在按顺序找寻密接人。沟通后,辖区卫健委派了负压救护车到发热门诊来接我,经过简单的电子表格登记,我被送往人生中第二个隔离点。等车的时候,我还抓紧叫了个无接触外卖送到发热门诊门口,把几天的吃食、必要生活用品备齐,尽量不给别人添麻烦。
消息不胫而走,还没等我到隔离点,值守的同仁就已经知道有一个本系统的工作人员成为了天选之子。我到达隔离点的时候天已擦黑,驻地的公安、政府、卫健委和医护人员,出来了5个人“列队相迎”。我下了救护车,远远地听见大家喊道:“枫老师,从旁边的侧门污染通道进!”(此句×5人)到了门口,一个全副武装的护士笑着对我说:“你就是枫啊,快进来吧。”这是一家快捷酒店,远离市区,25平米标准的房间配置。
果然,熟人好办事,我被安排在“死一起”(417)房间。还好,我是个无神论音乐爱好者,就想着“发要喜,喜要发”也不错的。
当天已经错过了饭点,还好我有自带补给,开始自热米饭炒菜,吃了隔离点的第一餐。前两天在温州录喜马拉雅节目的时候,我还跟“生活漫游指南”的主播说,我是一个旅行从不自带食物的人,如今“真香定律”就这样出现了。
我看似轻松,跟工作人员笑谈、极其配合地完成隔离点的各项工作,但说实话,焦虑还是有一些的。入住房间,我开始打电话,先是家里人,爸妈、女友、哥姐都打了,说着一些有的没的。以往都是我简单几句就挂了电话,这时却总想再多说两句。然后是领导,毕竟涉及这么重大的问题,还要“消失”这么久,我小心谨慎地陈述着事情的来龙去脉。没想到领导反倒不停地安慰我,很快这件事就翻篇了,又聊了一个小时其他的工作。
找人倾诉真心是一种让自己快速释放的重要方法。即便我熟知各种心理治疗技术,但是亲身面对突发事件时,我也是一个需要被安慰和被接纳的对象。到了晚上,虽然大部分压力卸去,但无法快速入睡的事实还是宣告了我心里的压力。我起身做了几组放松训练,这是在医疗队时经常教给队员们做的。如今角色变化,也更加能体会到队员们的不易。还好,放松后听了几段轻音乐,大约在30分钟内安然入睡,一夜无梦。
酒店的床很舒适温暖,难得不用早起上班,我一觉睡到7点。晚上没有接到电话,说明核酸检测结果是阴性的,这让我后面几天踏实了很多。隔离时最怕的就是作息混乱和过分恐慌,那几天不论白天黑夜,偶然会听到一两个人在窗口嘶吼发泄,也能听到楼上或隔壁传来运动的跑跳声。我尽量保持原本的作息,每天7点前起床,除了按照规定通风、消毒、测体温,还自己排好了工作计划。
一般上午做一些文献分析、写写文章,中午休息一会,下午在屋里转圈走,快速但是尽量放轻脚步,走到出汗、心率加快。拉伸后,我会在休息时做正念冥想放松一下,再洗个澡。
晚饭前,做一做咨询案例的回顾统计或者计划,疫情以来咨询都改到线上了,所以隔离期间我也会每天完成几个小时的咨询。晚饭后就是娱乐时间了,带了ipad进来,总算可以安心地刷剧和打王者了。
进来第一天,我就想隔离期能不能冲破铂金上钻石呢(各位大神不要鄙视我等中老年组小白)。面对隔离,人们一般会产生两个端态的情绪。一是过分的紧张焦虑,压力加身让人变得孤僻、敏感、焦躁或有羞耻感。这样的人不愿意面对事实,觉得自己承受这一切是命运不公。另一种是过分的放松,因为觉得自己没有症状、不理解公共防控的必要性,所以容易松懈,甚至产生抵触、愤怒的情绪。
这些都是依据性格不同,人体自身产生的保护反应,没有谁对谁错和好坏之说。作为被隔离人员,多了解自我,根据自己的喜好选择合适的生活方式、情绪抒发方法,有利于顺利渡过隔离期。
漫长的隔离期对于很多人都是痛苦的,被天选后,首先要保证的就是身体健康。隔离点餐食的营养搭配还是很好的,以我的一天为例:早餐8:00,杂粮小馒头1个、小烧饼1个,豆芽菜、萝卜条、煮鸡蛋、火腿片,豆浆1袋。
午餐12:00,鸡蛋肉丝虾仁炒面,清炒白菜、芥菜丝,蛋花汤1碗。晚餐17:00,米饭,油焖虾2只、蒜蓉小白菜、榛蘑鸡块、肉沫豇豆,橘子2个。为此,我将菜谱跟营养师顾中一进行了分享,顾老师也认为餐食整体搭配很合理,食物种类多样、荤素搭配、蛋白质充足。当然,也提出了可以适度降低热量的建议,我转发给了隔离点的负责同事。三餐吃得好,但不能在屋里吃了睡、睡了吃。
建议在有限的空间内增加运动,瑜伽、体能训练这些都很好,要是买一些简单的健身用品,比如拉力带,工作人员会帮忙收快递的。
至于精神层面,可以选择自己喜欢的活动,读书、追剧、听歌、唱歌都是极好的。也可以拍vlog、短视频和大家分享你的隔离日志,或许会得到更多的支持。大家还可以尝试游戏式隔离,给自己设计好攻关情境,隔离期间完成一些任务,让生活不那么干瘪无趣。
当然,很多人或许真的无法自我排解,这时候不要一个人承担,及时寻求帮助。我在隔离点时,每天会留出1个小时与同楼的朋友们打电话聊天,像这样的热线电话,其实身边还有不少,相信有很多人会愿意帮助你渡过这段时光的。
就这样,我两次被送进隔离点,带着不同的身份角色,体会了不同的生活。有些无奈,但也是一种幸运,毕竟,此刻已经解除隔离的我,并没有一丢丢异常的指标,又一次与疾病擦身而过。人生也许就是这样,即便有许多预想,但是突发的状况会更多。既然生活在此刻,就让我们以最舒适的状态和感受去体会当下。我是枫,一个不算是病人的“病人”,这是我“生病”后想说的,希望无论怎样“被隔离”的你,能够看到,你并不孤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