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有强直性脊柱炎,没错,就是和周董同样的毛病。但自打我记事起,我爸的腰板一直挺得笔直,只是偶尔过年喝酒多了,他会红眼或是晚上嘱咐我弟弟在床上给他踩踩背,这时我才能记得他有这么个毛病。后来我学了医,在书本上看到此病属于多基因遗传,而且男性发病居多。虽然书本上那幅竹节样改变的脊柱插图确实让人心里一咯噔,但想一想自身的性别,摸一摸从来没给我添过麻烦的腰,我也就没把这事放在心上。
但我没想到,强直性脊柱炎的开始往往不是腰疼,而是屁股疼。我的屁股有点疼,而且越来越疼。大三下学期,课业比以往紧张许多,我大部分时间都奔波在去往教室、宿舍或是图书馆的路上。有一天,我右侧屁股深部传来一阵刺痛。这种痛像针扎一样尖锐,活动时才有,静止时又消失得无影无踪。我起初以为是运动不够导致的,所以自作主张给自己加了1000米的夜跑,疼得狠了也坚持去走一走,希望增加的运动量能够减轻腿部的疼痛。
但很快,疼痛程度加剧,从走路时的偶尔疼痛加重到上厕所不敢下蹲摒气、在床上翻身都需要别人辅助的地步。我心里明白,这种疼痛已经不能用运动量过少来解释。经过舍友们的会诊,以及仔细翻看了课本后,大家一致认为我这种疼痛像是腰椎间盘突出导致的,所以第一次去医院我挂了骨科。因为是本校的附属医院,所以作为本校医学生的我偷懒没有填写病历本,这让我的确诊之路拐了好几个弯。
在经历了一系列查体和X线检查后,帅帅的骨科老师对我们宿舍的会诊意见表示质疑,但也并没有立即做出明确的诊断。鉴于当时复习紧张,以及我止疼的要求强烈,老师先给我右侧臀部做了封闭治疗,希望能暂时缓解疼痛不影响考试。但封闭治疗并没有起到应有的疗效,我还是每天挣扎于翻身、下床、走路。实在难以忍受疼痛的我,在考试周前再一次去了医院,还是那个帅老师接诊。
在我哭诉过程中,老师仔细看了我这次携带的病历本,很快就被第一页家族史中的几个字吸引住视线。“你父亲有强直性脊柱炎?”“是啊,好多年了……”我又重新被要求上检查床,抱腿屈膝,老师用拳重重敲击了右侧大腿根部。“疼!疼!疼!”“去抽个血再拍个片吧。”这时,我心里已经隐隐地知道大事不妙。
当我抽完血、拍完骶髂关节的CT回到诊室后,老师看了看片子中坑坑洼洼像虫子咬过的关节面,然后再瞅瞅我HLA-B27阳性的验血单,用略带安慰的语气让我挂个风湿免疫科的号,我就知道,我确实中奖了,遗传了老爸的强直性脊柱炎,得了和周董一样的毛病。想到书本上的竹节样改变的插图,恐惧还是一阵阵涌上心头,难道我的人生就这样被改变了?我还没来得及和暗恋的人告白啊!最终,那年的期末考试我没有参加,办理了缓考。
提前回家系统地做了检查后,我开始了每周注射生物制剂的历程,一针剂只有25毫克,800多人民币,一周1次,不报销,我第一次感受到科学技术中蕴含的铜臭味。幸运的是,我对这个药反应良好,第一针打下去就没有疼痛的感觉了,不需再加服止疼药,除了上臂因长期注射药物留下的圆斑,我和一个普通人没有任何区别。为了不浪费这个超长假期,我还把驾照学了出来。
生物制剂前前后后一共打了一年,我成为了一个一到秋天就早早裹上护腰的女人,可能因为各方面比较注意,基本上没有再像初次发病一样疼过,偶尔起床后的晨僵和腿部不适对我来说已经无伤大雅了。后来,我还作死地跑到东北读研究生,第一年的冬天就再次复发,但那次我用止疼药把它压了下去。研究方向我最终选择了妇产科,并没有因为这个病就放弃我的手术室梦想。
同时,在确诊后的下学期,我郑重地把患病情况告诉了我一直的暗恋对象,本意是给自己的单恋做个告别,毕竟是个遗传性疾病,还要一辈子和它作斗争,一般人都要仔细考量一下。没想到暗恋对象竟然愿意做我队友和伙伴,这是另一个美好的故事。从发病到现在6年了,真正理解对免疫疾病来说,彻底治愈很难,能良好控制不再进一步发展已经是很好的结果了。它教会了我放平心态,学会和它和平相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