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个在胡同里生,胡同里长大的孩子。我家在前门外,那时胡同里有不少大爷大妈种花养草的,但那时候也没啥稀奇的品种顶多是种盆茉莉花、养一棵文竹、栽几根牵牛花,还有能结“小地雷”的紫茉莉,再高级点的就是君子兰什么的。不过有一种不起眼的小花,在不经意间走进了我的生命中,而且这一走就是将近三十年。
胡同里种花养草的人很多,唯独这种(没有出现在此图中的)花走进了我的生命中。
见了我现在模样的人,很难想象我小的时候是什么样子。我是家里最小的孩子,再加上小时候不爱吃饭,身体瘦弱还爱生病,所以我的奶奶格外疼爱我。有一天,奶奶告诉我,她准备种一盆花。用的是那胡同里最常见最普通的灰瓦盆,土也是从当街挖回来的土,奶奶把一些只有针尖大的“小粒粒”撒到花盆里,简单埋好,再浇了些水,从此没再管它。孩子的好奇心驱使我蹲在花盆边一直看着它,期待着种子能够快快发芽,快快开花。
可惜我等了足足三天,连梦里都想着它,它却连一片叶子都不愿意钻出来。被无聊的土盆消耗了全部耐心的我,自然就跑到别处玩儿去了。
后来也不知过了多少天,贪玩之际我才突然发现,花盆里密密麻麻地冒出了好多细小的嫩芽,每个小芽上都有两片嫩绿色,肉肉的小叶子,看起来可爱至极。奶奶告诉我,它叫“死不了”。
那时,我并不知道这个名字的含义,只是觉得这嫩嫩的小草,四舍五入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那么我虚长它几岁,也能算它半个长辈吧。小草每天都有变化,长势喜人,但夏天的雨水有时候就没我这么讲道理。明明早上还晒得人后脖子发烫,下午居然下起了瓢泼大雨,我们院子里的小草们被浇了个稀里哗啦,一个个东倒西歪奄奄一息。
作为长辈的我发现了自己疼爱的小草被大雨好一阵欺负,真是又着急又难过,抱着花盆直哭,内心十分愧疚,觉得自己没有像奶奶照顾我一样,好好照看我的小草。当然,最后还是奶奶连哄带骗的把我拉回屋,勉强吃了一顿鼻涕眼泪齐下的晚饭。
虽然难过了一晚上,不过第二天早晨,我惊奇的发现,有几棵小草休整了一晚后又重新站起来了。
当时的我又惊又喜,没想到这平平无奇的柔弱小草还真的是“死不了”,真不枉费我这个长辈对它的殷切关注。在奶奶和我细心照料之下,几棵复活的小草慢慢长大。随着时间的推移,它的叶子颜色也渐渐变深。这种小草并不需要经常浇水,肉肉的叶子保水能力很强,即便是最炎热的夏日,一周最多浇两次水也能长得很好。反倒是如果每天都浇水,它的茎会变细,叶子渐渐稀疏,植株也容易倒下。
我渐渐习惯了陪伴它成长的日子,似乎是为了回报我的陪伴,在一个晴朗的早晨,它终于舍得长出了一个小小的花骨朵。这可让我十分地欣喜,没想到这小草还能开花呢。似乎是为了回答我的质疑,第二天它就着急忙慌地开了第一朵花,虽然和其他种类的花比起来它并没什么过人之处,但和自己小小的身板儿相比,这花还真的不小呢。之后花骨朵越来越多,花一朵接一朵地开,每每看着这些花,我的心里格外的甜美。
有花开就有花落,花虽落却并非结束,在子房中,孕育着死不了的种子。
又过了几天,我迫不及待的摘掉了扣着种子的“小帽子”,惊奇的发现这死不了的种子好小啊,各个只有针尖大小,我小心翼翼的把它们收集起来,留着第二年接着种。接下来的几个夏天,我和奶奶都会一起种几盆死不了。现在想想,或许蹲在院子里盼着死不了开花的日子,是我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
与“死不了”的重逢后来我父亲的单位分了楼房,我也离开了胡同,和奶奶也分开住了。死不了的种子我也带走了一些,每年我都会在阳台将种子种上,就好像在老宅一样。但长大后的我,即便看到了花开,也已然没有儿时的欣喜。随着读的书越来越多,我才知道原来死不了也叫太阳花,它还有个中文正式名:大花马齿苋。它并不是我国本土的植物,而是从南美漂洋过海而来,经过培育还有重瓣的品种,花更加好看,不过我种的,是最普通的那一种。
再后来,我长大了,奶奶也去世了。随着时间的推移,我搬过几次家,有一次搬家,我把死不了的种子遗失了。发现以后虽然很失落,但我好像也没那么难过,毕竟只是一包普普通通的太阳花的种子。
再后来,我结婚了,有了自己的家。几年后收拾家里的杂物时,我在一个被灰尘封印了的储物盒中发现一个泛黄的旧纸包,打开以后,发现竟然是一撮细如针尖的种子,原来从老宅带来的死不了,还在。
但这些种子躺在纸包中已然有好几年了,它们还能发芽吗?我怀着尝试的心态把种子撒在旧花盆里,就像以前一样,用土浅浅埋上,浇了水,放到露台上。作为长辈,这次我认真地等了一个星期,发现竟然有几个小嫩芽从土里钻出来。那天,我太太说我高兴的就像个孩子。从那时起,我家的露台上,每年都会有两盆死不了,它们就像时空的纽带,将我的思绪连接到儿时的夏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