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取向并不是非黑即白,而是一个连续谱?

作者: 罗伯特·埃普斯坦

来源: 环球科学

发布日期: 2020-06-11

本文探讨了性取向的复杂性,指出性取向并非简单的二元对立,而是一个连续谱。文章通过马特·艾弗里的个人经历,展示了性取向的可变性,并讨论了社会压力、基因和环境对性取向的影响。此外,文章还回顾了历史上的同性恋权利运动,以及科学界对性取向研究的进展,强调了性取向的多样性和复杂性。

性取向一直是一个充满争议的话题,而有一些科学研究表明,性取向可能是一个连续谱。在社会压力下,一些位于连续谱中间的同性恋者会转变性取向,而位于连续谱末端的同性恋者则很难改变。在一个寻常的夏日周六早晨,马特‧艾弗里(Matt Avery)和妻子希拉(Sheila)(均为化名),与两个分别是五岁和八岁的孩子一起做着早餐。之后一家人带上游泳用具,坐上车,去到泳池待上一整个下午。

马特说:“周末就是属于家庭的时光啊。”马特和希拉的幸福婚姻已经维持了11年多了。马特把希拉看作他的灵魂伴侣,即便用整个世界跟现在的生活做交换,他也不愿意。然而,在一些人眼中,马特现在的生活只是一种假象,他不可能成为一个全身心投入的丈夫和父亲。这是为什么呢?因为马特曾经是一名同性恋者。根据美国LGBTQ组织和一些专家的看法,同性恋者对他们的性取向是无法选择的。

如果一个人出生的时候是一名同性恋者,那么他/她将永远是一名同性恋者。马特在自己青年时期的大部分时间里(17~24岁)是一名同性恋者,所以人们认为,他一定一直都是一名同性恋者。我们的社会对同性恋者并不友好,面对这样的社会压力,马特只是简单地选择了躲避。同性恋活动家倾向于支持这个说法,部分原因是,调查数据显示,如果人们相信性取向是不可改变的话,他们会对同性恋者更有同情心。那么上述观点正确吗?

或者就像有些人宣称的那样,“同性恋完全是一个选择问题”?大量的科学证据提供了清晰的答案。事实证明,性取向从来就不是一个非黑即白的问题,它反而是一个连续谱,基因和环境一起决定了人们的性取向,以及人们性取向表达的可塑性,甚至还决定了性取向随时间变化的程度。对大多数人来说,他们很难做到客观地看待同性恋。在很大程度上,这是因为对同性恋的偏见来自圣经里的内容。

根据 《利未记》(Leviticus,基督教圣经《旧约全书》中的一卷)记载,同性恋(至少男性的同性恋行为)是被禁止的,如被发现,会被处以死刑。直到今天,成千上万的美国教堂还在重复着圣经中这些古老的禁令,加剧了社会各个阶层对同性恋的抵触。直到几十年前,对同性恋的偏见甚至还存在于心理健康领域。在20世纪70年代,大多数治疗师仍然认为同性恋是一种心理障碍,近乎一种疾病。

1968年版的《精神疾病诊断与统计手册》(Diagnostic and Statistical Manual of Mental Disorders, DSM)是治疗师进行诊断时不可或缺的工具,其中在关于性偏离的章节里,DSM将同性恋描述为性兴趣偏向“异性以外的对象”。1969年,纽约格林尼治村发生的“石墙暴乱”提高了社会对同性恋文化的接受程度。

由于无法再忍受被他人视为怪胎,同性恋者开始宣称自己的性取向不是病态的。1969年6月27日,警察突击检查了美国纽约格林威治村(Greenwich Village)的一家同性恋酒吧,随后引发骚乱。人群在该地连续集会了五天,抗议对同性恋者的歧视,并宣扬同性恋者的权利。

这个历史性事件,被称为“石墙暴动”(Stonewall Riots,以这场运动的核心地点——石墙酒吧的名字命名),它在美国掀起了现代同性恋权利运动,并提高了美国社会对同性恋文化的接受程度。

仅四年之后,在1973年,美国精神病学会(American Psychiatric Association, APA)的命名委员会开始重新评估业内对同性恋者的负面描述,主持这项重评工作的是美国哥伦比亚大学已故精神病学家罗伯特·L·斯皮策(Robert L. Spitzer)。在命名委员会的建议下,DSM的下一个版本删除了“同性恋”(homosexuality)这个术语。然而,这远没有解决问题。

超过三分之一的精神病医生反对这一改动,所以在随后的版本中,DSM也承认人们可能会因为性取向引发内心的“极大痛苦”或“冲突”而向治疗师寻求帮助。青少年时期,当艾弗里的性欲开始活跃的时候,他对自己的性取向毫不怀疑。上世纪80年代初上大学时,他在一家同性恋酒吧工作,并且有过数百名同性伴侣,他还和一名男性有过一段长达四年的恋爱关系。马特认为自己是“女性”。

“过去,我重63.5千克,留着长长的指甲,金黄色的马尾辫,戴着耳环,”他回忆道,“我是一道值得被欣赏的美景。”但是,在马特24岁时,周末休假归来的同性伴侣带来了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消息:他的伴侣认为自己不是一名真正的同性恋者。“我全部的生活是由我身边的人来定义的,我利用他们来弥补我的缺陷,”这让马特感到心烦意乱。他们结束了恋爱关系,并成为了室友和朋友。

马特说,在那之后,他的这位前任同性伴侣开始与女性约会。“有一天,我觉得自己可能也不是同性恋,于是我开始和一位女性约会,感觉还挺不错,”马特回忆道。在接下来的两三年时间里,马特发现自己只和女性发生关系。他的改变没有受治疗和宗教团体的影响。他表示,来自朋友的支持帮助他处理与父亲之间的问题,也帮助他学会适应自己的男子气概。马特甚至达到了对男性没有性幻想的程度。

在这方面,他可能比许多异性恋者表现得更像异性恋。尽管马特的转变没有寻求专业帮助,但对其他同性恋者来说,有些人面对着家人或宗教团体的巨大社会压力,则需要“修复性”治疗师来帮助他们转变为异性恋。美国亚利桑那州的弗洛伊德·戈弗雷(Floyd godfrey)已经做了15年的“修复性”治疗师,他此前也是一名同性恋者。他的办公室有12名临床医生,多年来,他们的客户很多都是想努力克服同性恋倾向的男性。

戈弗雷说,这些客户感到情绪低落、焦虑和不快乐,所以才来这里需求治疗师的帮助。“他们觉得自己格格不入,觉得自己不像一个男人,这往往会导致抑郁。”在戈弗雷的客户中,有些是曾经被父亲虐待或者忽视的年轻男性。“他们的父亲永远不在场,也就没法与他们建立纽带。或者他们的母亲控制欲太强,对他们过度保护,”戈弗雷说:“问题的根源是,这些年轻男性与父亲之间本应正常发展的纽带在他们的童年时期中断了。

”戈弗雷认为,这种家庭纽带的缺失有时会导致同性之间产生吸引力。我们暂时把戈弗雷提出的治疗方式是否有效这个问题放到一边,先来考虑一个更基本的问题:为什么这种治疗方式被称为“修复性”的?这个词的意思不就假定了同性恋是一种缺陷,意味着同性恋者像是坏掉的洗衣机,需要修理?换句话说,这种疗法难道不是斯皮策和同事在30多年前抛弃的同性恋疾病模型的翻版吗?似乎就是如此。

那些根深蒂固的观念甚至影响了我们谈论同性恋的方式。比如常用语“性取向”一词就反映出了我们的偏见,它暗示了性取向完全是一个选择问题。至于戈弗雷和其他人声称同性恋是父母养育不当的结果,目前根本还没有合理的科学证据来支持。的确,有些同性恋者在成长过程中与父亲的关系很差,但我们无法判断,是由于这些父亲对儿子的回避和拒绝使得儿子产生了同性恋倾向,还是因为父亲一开始就倾向于回避和拒绝那些表现得比较柔弱的男孩。

2003年10月,《性行为档案》(Archives of Sexual Behavior)杂志发表了一项具有里程碑意义的研究,讨论了修复性疗法的有效性。在研究中,斯皮策采访了200名过去曾认为自己是同性恋者的男性和女性,他们此前均以异性恋的身份生活了至少五年。大部分采访对象不仅作为异性恋者生活了很长一段时间(超过10年),还表示他们经历了性吸引力、性幻想和性欲的变化,变得与异性恋者一致。

男性、女性同性恋者的变化都很明显。然而,这项研究依然无法解决“同性恋者的性取向是否具有可选择性”这个问题。斯皮策在2012年发表了一篇短文,撤回了2003年的研究结果,称“研究无法确定参与者对他们(性取向)变化的描述是否真实。”从那以后,美国精神病学会和其他组织发表正式声明,对修复性疗法的有效性和安全性表示怀疑,并且加利福尼亚州和新泽西州还禁止了有执照的治疗师使用该疗法。

同性恋话题争论的核心,其实是一些非常微小的事物:基因。两个与基因有关的问题可以帮助我们理解性取向:第一,基因影响性取向吗?第二,如果基因确实影响性取向,那么它们是否真的像大多数人认为的那样,产生了两种截然不同的性取向类型——同性恋和异性恋,还是说基因产生了一个性取向的连续谱?许多研究表明,基因在同性恋中似乎起着一定的作用。

虽然没有一项研究的结论是决定性的,但对一起抚养长大的双胞胎、分开抚养长大的双胞胎和家谱的研究表明,至少对男性来说,他与同性恋者亲属拥有的相同基因越多,就越有可能成为同性恋者——这正是遗传特征的标志。但是,我们更感兴趣的是性取向的连续谱。有时,基因创造出离散的特征,比如眼睛的颜色。但在很多时候,基因创造出了连续变化的特征,比如身高和头部宽度。

尽管大多数人可能认为,“异性恋”和“同性恋”是两个离散的类别,但强有力的证据表明它们并非如此。这一事实对我们理解与同性恋有关的争论有非常重要的意义。从20世纪40年代末以来,生物学家阿尔弗雷德·金赛(Alfred Kinsey)发表了大量关于美国公民性行为的报告。我们可以很明显地看到,正如金赛提出的,人们“并不只是属于异性恋者和同性恋者这两种不同的人群……我们生活的世界在每个方面都是一个连续谱”。

美国精神病学会、美国儿科学会(American Academy of Pediatrics)和美国其他8家全国性组织发表了一份声明,支持“性取向属于一个连续谱”。也就是说,性吸引并不是一件非黑即白的事情,“异性恋”和“同性恋”的标签不能说明问题的复杂性。出于进化的原因,许多人更喜欢异性伴侣,毕竟这样的关系能够产生延续人类种族的后代。

但是,也有约3%~7%的人只被同性吸引,还有其他很多人同时被同性和异性吸引。如果一个人的基因将他/她放在性取向连续谱上异性恋方向一端,他/她几乎肯定永远不会成为同性恋者。如果一个人的基因把他/她放在连续谱的另一端,这个人几乎肯定不会成为异性恋者,或者至少不会是一个幸福的异性恋者。但是,如果一个人处于连续谱的中间,环境可能会起到主要影响作用,尤其是在这个人年轻的时候。

由于社会强烈支持异性恋的关系模式,在绝大多数情况下,性取向处于连续谱中间的人们倾向于转变为异性恋。2012年,我和同事发表了一项研究,对来自48个国家的17 000人进行了研究。结果证实了金赛的观点:性取向是一个连续谱。我们还发现,许多人在描述自己的性取向时,使用的“同性恋”、“异性恋”和“双性恋”这些标签,与他们实际的性吸引力、性幻想和性行为之间存在大量不匹配的情况。

此外,正如每个人在性取向连续谱上所处的位置不同,我们发现人们在“性取向范围”(人们表达性倾向的可塑性程度)上也存在差异。美国犹他大学的心理学家丽莎·戴蒙德(Lisa Diamond)和其他研究人员也发现,性取向在某种程度上可以随时间而改变,对女性而言尤其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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