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热情已经来临,地处西南的成都虽有绿荫遮阳,数日闷热天气下,已少见鲜花摇曳。这个时候,高大鲜艳的棋盘花总会适时出现。这是一种生性强健的高大草本,花朵巨大,色彩纷呈,茎秆挺拔,叶翠花艳。成都人关于童年夏天的回忆总是来自于大院深处自家围墙边花台上,傍晚闷香的紫茉莉花丛中,高高挺拔盛放的棋盘花,浅紫深红的扎堆在一处。
许多年前,似乎家家户户都会在房前屋后顺手种上几棵,棋盘花不必精心照料,也能在夏日开出鲜艳华丽的花朵。这是一种极具亲和力的平民花卉,娇艳却不媚俗,华丽而不招摇。这种成都人俗称“棋盘花”的植物,大名中也带着巴蜀的“蜀”字,名叫蜀葵。有一种极流行的说法是,蜀葵之名是因为它原产于我国四川巴蜀之地。连《中国植物志》这样的专业著作也清晰的记载:本种系原产我国西南地区。
于是,这种带着地域名字的植物似乎同四川有了更紧密的联系,这也让多少了解这典故的四川人见到蜀葵时又多了几分见自家孩子般的亲切与骄傲。于是又有好事者心怀热情,带着几许文化情怀的感动,希望提名蜀葵成为一省的“省花”。时光冉冉,蜀葵再次盛开于夏日街巷之间,锦江之畔成都老院落里从来不乏蜀葵绿叶红花的动人身影。
在和暖南风中摇曳生姿的蜀葵花,恰如同舞动的女子般美丽,《花镜》中更是称赞其“花生奇态,开如绣锦夺目”。只是好花不常在,蜀葵单朵花的花期很短,今日之花开得娇艳欲滴,昨日之花便已颓老凋零。唐代岑参观蜀葵花开花落,睹物思怀,作《蜀葵花歌》道尽了光阴短暂盛衰无常的惆怅。蜀葵的总状花序上有数十朵花,虽然单朵花花期很短,但蜀葵整体花期很长,能从初夏一直开到立秋,这样的花期,足以让蜀葵陪伴人们度过整个夏日时光。
蜀葵夏季最为常见,宋人张翊曾戏作《花经》并名噪一时,他借魏晋之时品评士族门阀的九品中正制,以“九品九命”来品评群芳,蜀葵虽名列其中,却位列最低一等的“九品一命”。“能共牡丹争几许,得人嫌处只缘多”,姿色出众的蜀葵却并未受到人们给予牡丹的礼遇,究其原因,不过是因为蜀葵为平民之花,太多太易活又太常见罢了。夏历以以寅月为岁首,顺次至第五个月为午,所以称五月为午月,五月初五便是中国的传统佳节端午节。
蜀葵花期很长,盛花期通常在端午前后,所以这种花卉在中国民间民俗中就成为端午的代表花卉,还被称为“端午花”。蜀葵初开,正值麦子成熟,于是一些地方的人又将蜀葵称作“大麦熟”。我国栽培蜀葵的历史极为悠久,作为一种极富盛名的传统乡土植物和观赏花卉,蜀葵在中国历代的城市园林中得到了很好的运用。
不过,亦有多人考证,蜀葵中的“蜀”其实并非指巴蜀,本意是指其高大,西汉时称蜀葵为“戎葵”,《尔雅•释草》称它为菺,“菺,戎葵”,戎和蜀均有高大的意思。而宋人罗愿在《尔雅翼》中又有一说:“凡草木从戎者,本皆自远国来”。全世界所有的蜀葵都是栽培物种,而野生蜀葵在巴山蜀水间或整个中国都踪迹难寻,这更让蜀葵的身世也变得迷离起来。
蜀葵来自锦葵科蜀葵属(Alcea),全世界蜀葵属植物约有60余种,它们主要集中分布于在亚洲中部和西部温带地区,在中国仅有两种分布,除了蜀葵(Alcea rosea),还有分布于新疆的裸花蜀葵(Alcea nudiflora)。
今天,有学者认为,蜀葵有可能起源于中亚地区,这里也是蜀葵属植物的演化中心,这种适应力极强的物种完全适应了和人类相处,它们很早便随人类的迁徙到达了东亚,在中国西南各省高度归化,成为了一种带着中国文化标记的栽培植物,并从中国再次走向了世界。蜀葵因其身材高大,可达丈许,花多红色,又被唤作“一丈红”。
明代杨穆在《西墅杂记》中记载了一件趣闻,明成化甲午年间,有倭国使者入贡,遇栏前蜀葵却不识,于是题一诗道:花如木槿花相似,叶比芙蓉叶一般。五尺栏杆遮不尽,尚留一半与人看。虽然有这样一个外国人不识蜀葵的故事,蜀葵却是最早走出中国国门的观赏物种之一。早在唐代时,蜀葵便已经来到了东亚的韩国与日本。平安时代,蜀葵就已从大唐传入日本,日本称其为唐葵,后来到了江户幕府时期又称其为立葵。
唐代以紫为尊贵,紫色同样是当时日本宫廷最高贵的色彩,紫色的色彩中,有一种为葵色,是自日本平安时期承袭至今的传统色彩,这种高贵的葵色便是以紫色的唐葵花为名。中国古人栽培驯化蜀葵最早的目的并非是为了观赏,葵菜是中国最古老的蔬菜,包含了今天锦葵科的多种植物,古人常以“葵”一言以蔽之。
而被称为“葵”这类植物,有一个最重要的特点是向日,所以《淮南子》中说:“圣人之于道,犹葵之与日也”,能把葵和圣人放在一起比较,也可知中国古人对葵菜的喜爱了。高大的蜀葵同样为葵菜之一,新叶和花都可以食用。这种栽培方便又寻常易得的菜蔬,在食物短缺的早春,总能适时地长出阔大的叶片,味道也算可口,这样的一份对胃的满足和情谊,足以让蜀葵行走于东亚各国。
蜀葵是有一极具野性和野心的植物,除了实用性与观赏性,蜀葵更有极强的适应性,通过连接东西方的古老贸易路线,蜀葵踏上了西行之路。无论是叙利亚总督的花园,还是奥斯曼帝国的宫殿,除了陆上丝绸之路,也许还有海上丝绸之路,一路行来,蜀葵高大妖娆的身影已在亚洲大陆各国出现。有人认为,蜀葵来到欧洲最早始于十字军东征,十字军东征归来的士兵将当地栽种的蜀葵种子带回了欧洲。
士兵们还在这里学会了将蜀葵药膏或压碎的叶子会包裹在战马的关节上来为战马疗伤,蜀葵属的属名Alcea,便是来源于古希腊语中的治愈altho,十字军将蜀葵带到了欧洲,蜀葵又和其它当地的锦葵科植物一起,成为一种来自东方圣地拥有较多“能力”的草药。15世纪时,蜀葵已经在欧洲各国的宫庭花园中广为栽植,文艺复兴时期的众多大师,如提香、丢勒他们都画过中国蜀葵的作品。
16世纪时,野心勃勃的蜀葵在欧洲遇见了一位来自英国的狂热神学家约翰·雷(John Ray),因为坚持自己基督教新教的宗教信仰,约翰•雷被迫流亡欧洲大陆,除了研究神学之外,他还是一位博学多才的药物学家和植物学家,写过多部草药学的专著,后来更被尊为“英国植物学之父”。
约翰•雷用古老的盎格鲁撒克逊语为中国蜀葵起了一个极具神性的名字“holyoke”,意思是“神圣的锦葵”或“来自圣地的锦葵”,蜀葵属与锦葵属(Malva)是关系亲近的近缘属,它们都来自锦葵科,这也是蜀葵英文名Hollyhock的来源。来到欧洲的蜀葵成为一种非常受欢迎的植物。
除了身环“圣地草药”的各种疗效光环,做为一种味道不坏的食材,它们的新生嫩叶和花朵被添加到各种菜肴中,修士们用蜀葵红色的花瓣作为食物染料给葡萄酒和药品上色,蜀葵的植物纤维可以用来制作织物和纸张,收获后晒干的茎干还能用作木柴。就连小孩子们也喜欢蜀葵,用它的花做洋娃娃的裙子。
时光见证了蜀葵成为一名世界旅行家的脚步,一但在某地开始定居下来,开花结果后,它们很快便能在当地重新播种并开枝散叶,最终,蜀葵以一种花园观赏花卉的形象,成功摆脱了食材和草药的身份。这样一位时光中穿越古代世界的旅行家,多元文化的载体,行走至今,它们高大的身影早已遍及全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