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9月15日11点,纽约八十六街的巴德研究所美术馆迎来了第一批参观者。他们都是冲着250顶漂洋过海的帽子而来的。在这个叫做“帽子:斯黛芬·琼斯作品集锦”的展览里,有来自十二世纪埃及的毯帽,也有五十年代的巴黎世家时装帽;有羽毛头饰、贝雷帽,也有摩托车头盔和塑料假发。
沉浸在这场帽子盛宴中的纽约博物馆爱好者一定想不到,在地球的另一端,这场展览的发起方,伦敦维多利亚与艾尔伯特博物馆的文物修复师们,正在为帽子上一根经历了舟车劳顿而摇摇欲坠的羽毛担心。每一次文物展出对于观众而言都是盛事,但对文物本身和博物馆的工作人员而言,也都是严峻的考验。
一次博物馆展览,背后的心血比你想象得多多了。这是一场耗时三年的“世界巡演”。
2009年2月率先在伦敦开幕后,帽子们接连被运到澳大利亚和加拿大展出,并最终在2012年春天的纽约谢幕。但是真正的策划,其实从2006年的年底就开始了。V&A纺织品文物部的修复师们先是对自家博物馆的帽子藏品进行了一番调查。他们想要知道,哪些帽子在展出前需要修复,还要估算一下修复要花多少时间。哪怕不用特别修复,也要给每个帽子定做展出和运输的支架。当然还要检测一下展馆的环境,看是否达标。
哦,还有预算的问题。细碎的环节太多了。修复师们先从文物的材料和保存状况入手。帽子看起来很结实?不,所有的文物都是脆弱的。植物纤维,塑料,羽毛,动物皮毛,丝绸,胶水,金属,染料。帽子比我们想象的要复杂得多。时间久了,植物纤维会失去韧性,塑料会变得粘腻,皮毛光泽不再,丝绸破损,胶水招虫,金属生锈,染料惧光褪色。帽子也比我们想象的要脆弱得多。这些都给修复工作增加了难度。
这其中一顶色彩鲜艳的深顶礼帽格外引人注目,制作于1885年的巴黎,帽子的前方装饰着一个华丽的鸟类标本。这个帽子看似保存状况十分良好,但是当修复师把帽子翻过来检查时,发现内层的情况很糟糕。内里的黑色丝质兜帽很明显地脱落了,原有的缝线也很脆弱,没办法继续使用了,倒是留下的针眼还能派上用场。修复师先用彩线标记了兜帽的位置,然后小心翼翼地把兜帽拆下。染过色的轻质丝绸被用来修补破损的地方。
最后,按照之前标记过的位置,用上全新的涤纶线沿着原来的针眼,兜帽被一针一线地物归原位。那帽子内部看不见的地方的状况是什么样的?又不能把帽子拆了检查。想要给文物做一个全面的检查但又不伤害文物本身,用X光扫描是个不错的办法。这顶羽毛帽在X光的扫描下,支撑帽沿和羽毛的铁丝看得一清二楚。好在这些铁丝都状况良好,没有明显的锈迹。修复师能够比较安心的开始下一顶帽子的工作。
还有许多帽子有着类似问题,或者完全不一样的问题,修复师们都想方设法一一解决。想要平安展出,必须层层支撑防护。文物保护并不单指对文物本身的直接修复,也包括了预防性的保护。给文物做一个合适的展示架,提供必要的支撑,保证文物在库房里、展览上、运输途中的稳定性,也是文物保护很重要的一部分。对于V&A博物馆的帽子来说,想要让它们既安全又美观地展现在参观者的面前,最好的办法是制作合适的头部模型来支撑它们。
为此,博物馆购入了一批白色的玻璃纤维制的头部模型。这些模型化学性稳定,外形也较为美观,工作人员觉得它们很适合用来做展示架。但是针对每一顶帽子,展示方案需要做一些细微的改动。比如说这顶黑色的深顶礼帽,如果只是随意地戴在模型上,很容易滑落。修复师们想到了一个办法。他们根据帽子内部的形状,用聚酯棉絮制作了一个相应的填充物,并在填充物外面用丝绸包裹,最后缝制在头部模型上方。
这样就给礼帽增加了一个柔软却有力的支撑。
有机玻璃(俗称亚克力)也是一种常用的展示架材料。这顶印度旁遮普十九世纪中旬制造的狭边帽就使用了这种材料制成的展示架。帽子很特别,每一顶形状不一样,这意味着每一个帽子的展示方案都需要量身定做。几百顶帽子一个一个来,这对每个工作人员来说也是不小的工作量。仔细包装,才能安稳地度过运输途中的一路颠簸。经历了两年的准备工作后,展览在V&A博物馆的波特画廊开幕了。
观众们热烈的反响让博物馆决定,把帽子们送去世界各地巡展。巡展途中面临的将是汽车、轮船的颠簸和其他不可预测的紧急情况。修复师们希望在有限的条件下将文物的风险降到最低。首先是帽子的包装。每个帽子有自己独立的密封的包装箱是最好的。为此,V&A又购入了一批体积较小的纸箱。然后,修复师们选择了一种轻盈的防腐泡沫材料(Plastazote)做帽子内部的填充物。
根据每顶帽子内部的形状,把防腐泡沫剪裁切割成相应的模型,并在模型上盖上一层棉絮或者丝绸,然后将整个模型牢牢地粘在一块白色的板子上。比如说这顶华丽的羽毛帽子,此刻就被固定在了这块白色的板子上。这减少了手与帽子的直接接触,能够更安全、更方便地移动帽子。然后白色的板子又被牢牢地粘在了纸箱里。也许不太美观,但是这不重要,运输时需要保证的是帽子不会乱跑。
每个帽子都被安置在了这样一个纸箱内,贴上标签,做好记录,等待专业的艺术品押运人员来将它们搬上卡车。
文物保护的目的,并不只是“保护文物”。离预定巡展的日子越来越近,大部分工作已经完成。帽子们马上就要出发去布里斯班了。工作人员们最后列了一个长长的单子,上面是各种细枝末节的注意事项。其实他们也觉得很矛盾。“有时候我会觉得有些沮丧,一想到我们有那么几百件文物在地球的另一端。
” V&A的工作人员克莱尔·汤普森说道。确实,一个大型的展览,涉及多种不同的材料,修复、保存、包装、运输、布展、撤展,每一个环节都蕴藏着不确定性。“但是,有更多的人有机会见到我们的展品,我很高兴。而且,对我们工作人员来说,每一次展出都是一次重新审视文物的机 会,对文物会有新的理解和阐释。”无论是对观众还是文物工作者来说,这都是一次难得的学习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