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下旬,物候轮转,迎来了二十四节气中的最后一个节气,大寒。小寒大寒,杀猪过年,成都大邑䢺江之畔,有一古镇,名叫新场。大寒时节,年关渐近,虽说天气依然寒冷,但街市上的年味却越发热闹起来。午时,䢺江边一个不起眼的饭辅里,已是食客如潮,猪血旺是新场古镇招牌传统川菜,无论是因为火候刚好、恰到妙处的鲜嫩口感,还是善用佐料调和出鲜爽麻辣的味道,新场的血旺都算是川西一绝。年味十足。
䢺江江畔一排排泡桐树密密的枝干树影之中,花序枝上已长出了一串串毛绒绒的花苞。天气渐暖后,泡桐会把江畔染上一片粉白。泡桐的花序通常有许多朵花,早在初冬的时节,它的花序就开始萌发,泡桐在冬季出现的花序枝上长着毛绒绒的如果实一样的花苞,很多人会把它误认为果实,“冬结似子者,乃是明年之花房”,早在千年前,古人便做了这样的观察和记录。
隆冬时节,新场古镇䢺江之畔光秃秃的泡桐树并不太起眼,然而,泡桐在春天壮观的一树紫华便是在这不起眼的毛绒绒的花苞中静静孕育。
流经新场的䢺江,是从数十公里外的西岭群山的林间溪谷奔流而来。大寒时节,不同于雾霾笼罩下阴冷潮湿的川西平原,西岭群山低山沟谷中,空气无比清新,宽阔的䢺江于此处还是流水潺潺的小河,河畔森林依旧郁郁葱葱。
在海拔3000米的西岭群山的山脊,雪后初晴的山林,冰霜覆盖的岷江冷杉是这个冰雪世界的主角。岷江冷杉来自于松科冷杉属,是青藏高原边缘地带亚高山针叶林中重要的代表树种,它们树干端直挺拔,四季常青的条形叶面,覆盖着冰雪,玉树琼枝冰晶玉洁,西岭的山野因为它们,宛如仙境童话。
河边林间,簇生着一丛丛板蓝,蓝紫色的花朵开得极为娇艳。在这群芳失色的隆冬季节,板蓝冬季开花的性格让它在山野村落间变得尤为讨喜。这种爵床科马蓝属的多年生草本植物,名字为许多人所熟悉,不仅仅因为它富含蓝靛的叶曾经是南方印染蓝布的重要材料,更因为它是鼎鼎大名的板蓝根的来源之一。直至今日,在一次次岁月风云的江湖召唤中,这种植物总能有一番际遇,闯出名头。
䢺江为南河的支流,从新场古镇南下后,绕临邛古城城西与南河相汇于石灰包,自此,南河江面宽阔壮美,浩荡东流,于新津汇入岷江。在川西岷江水系众多的河道码头间,如星辰明珠般散落着无数历史悠远的古老街镇。平乐,离新场不过数十公里,也是一处历时千年的川西古镇。白沫江贯穿古镇,一座古老石桥连接着两岸街市。
白沫江是南河另一重要支流,发源于成都邛崃天台山,自莽莽川西群山之间奔流而下,流经平乐古镇时已变得极为柔美,清澈的江水缓缓向远方的临邛古城流去。
平乐和新场都位于成都平原西面与横断山脉相交之处,岷江水系数百条河流均发源于此,形成密如珠网的河道水系灌溉天府。此时此刻,平乐古镇街市之间,家家户户都挂上了红色的灯笼,街市繁华喧嚣。每到岁末,川西乡间古镇总是比大都市更有传统年节的味道。
江畔石桥边,一条逼仄的小巷里,矗立着几棵近于封神的老黄葛树,它们苍桑嶙峋的树身上挂满了祈福的许愿牌。黄葛树来自桑科榕属,是半落叶的高大乔木,进入隆冬季节,它们一度笼罩街巷、遮天蔽日的树冠层就变得稀稀落落了。不过,黄葛树巨大的身影依然挺立于古镇江畔道旁,无数虬曲的板根四下延伸,再从青石板的道路与河堤之间冒出,它们的根系蔓延于古镇下,早已和古镇融为了一体。
“君到临邛问酒垆,近来还有长卿无?”唐人李商隐的诗中讲述了文君的美丽和司马相如的才情。千年的古镇总会有一代代流传下来的传说,成为不可磨灭的记忆。南河环绕的临邛,是卓文君的故乡,那一晚,司马相如弹奏的曲子名叫《凤求凰》。文君跟着相如从临邛跑到了成都,然而,才子的琴音能抱得美人,却换不来饭食,于是卓文君当垆卖酒,过起了清苦的日子。在这成都城中,亦留下了他们无数的传说。
成都锦江合江亭前,有一棵苦楝古树,大寒时节,光光的枝干上挂满了金黄色的楝实,寒风吹过,一树楝实瑟瑟发抖,分外苍桑。传说中,神鸟凤凰非楝实不食,这楝子便是凤凰的食物。《庄子•秋水》里说,凤凰“非梧桐不栖,非练实不食,非醴泉不饮”。“练实”便是楝树果实,成熟的楝果是金黄色,也被人称为“金铃子”。凤凰喜食的金铃子,于人类而言果肉干涩且有恶臭。不过,金铃子的果核却是质地坚硬。
如果你不会弹《凤求凰》也无妨,将这外形多棱的金铃子果核收集后稍加打磨,打孔后串起来便可以做出一个精美的手串,这份赠与佳人的心意实不亚于司马长卿的琴音。
大寒时节,成都平原的天气虽说时好时坏,但也算过了最冷的时候,在阴冷潮湿的日子里,偶尔还会出现一两个暖暖的阳光天。这时,蜡梅的芬芳开始渐渐消散。然而,梅花却是开了。
“春风先发苑中梅,樱杏桃梨次第开”,梅是春天的信使,二十四番花信风以梅花为首,这花信风是花开时吹来的春风,在大寒的时节,梅花已带来了成都平原来年春的风信。成都锦江之畔,自古植梅无数。唐代,自成都西郊浣花溪一直到城东合江亭,这一带栽植的梅树已蔚然成林,成为了成都早春著名的赏梅胜地。
那一年的早春,陆游曾信马由缰穿行于锦城西边的二十里梅林之中,身边朵朵梅花绽放,一路梅香绕马蹄,带着这种酣畅淋漓的豪放与张扬,陆游写下这首脍炙人口的《梅花绝句》:
当年走马锦城西,曾为梅花醉似泥。二十里路香不断,青羊宫到浣花溪。
锦江边的梅林尚未绚烂,一枝梅花却耐不住寂寞早早的开了。春天的脚步又一次临近,我们已习惯于这时光之中的轮回,而时光早已一路向前狂奔。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在这一年的岁末,大寒,戊戌年最后一个节气,看那串串金铃子挂在苦楝枝头,红星桥头泡桐一树的花苞在静静孕育,斑斓的地锦叶自二环高架飘零而下,锦江边的一树梅花唤醒了又一个春天。过了大寒,又是一年,岁月如江水奔流,我们再一次走过了二十四个节气,生命于此时此刻,朴素而又安宁。
时光周而复始,物候循环交替,秋去冬来,花谢花开,看这梅花朵朵,当你穿梭于物候时空的变幻与古老现代陆离光彩时,是否会自问:你怎么丢掉了,你的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