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非所有的木,都能秀于林,今天的主角就是这样普普通通的一种植物。如果不是在一本无关的书里偶然看到,我可能永远不会知道,小时候去外婆家的必经之路上,那一小排平凡的树篱,竟有珊瑚树(Viburnum odoratissinum)这样一个美丽的名字。不记得多少次,躲猫猫的时候我都选择了躲在了它们的背后。
它们就那样一年四季立在那里,不论冬夏,都一样茂密,从地面到三米高的树顶,只要不闹出太大动静,就不用担心露出痕迹。
也喜欢在雨夹雪或者冻雨过后,去收集它叶片上冻起的冰块。从叶柄或者叶尖处轻轻地一摘,就可以得到一片薄薄的,尚留着浅浅的叶脉痕迹的冰叶子,晶莹透亮。樟树之类叶片轻薄的树上断是找不到“冰叶子”的,山茶叶子上倒是也有,但相比起来还是偏小了——孩子们总喜欢大的。
除此之外,它们似乎没有再给我带来什么乐子。春天,会开出白色的小花,香气浓郁,但是并没有那么对我的胃口;秋天,会结出亮红橙色的果子,但是一早也被大人告诫说,那是不能吃的。每年它们会被修剪一两次,以保持它们大体方方正正的形状,除此之外印象中再没人打理它们。它们却也非常争气,十年如一日地茁壮成长着。
大人们一直叫它“冬青树”,大概是因为它们四季常青吧。
年幼无知的我还幻想着用它蒸馏出“冬青油”来,给自己的化学试剂收藏里添加一位“水杨酸甲酯”——当然没能成功。不过回过头来看,就算把属五福花科荚蒾属的它换成冬青科的冬青(Ilex chinensis)本树,也不会就此“计划通”吧。“冬青油”主要来自杜鹃花科的平铺白珠树(Gaultheria procumbens),为啥叫这个名字呢?因为白珠树的英文俗名叫“冬青”(wintergreen)。
仔细回想一下,被大人们随口叫做“冬青树”的树掰着手指头可以数出六七种来——大概是和老家地处江南,常绿乔木、灌木特别多的缘故?不过还真不能说大人完全说错了。日本珊瑚树(V. o. var. awabuki)是珊瑚树的一个亚种,它的俗名竟真的叫做“法国冬青”,这个亚种在园艺界非常常用——估计我见过的那些也都是它们。
法国冬青并非来自法国,可能大家早就有心理准备了,当然它也并非只产在日本,台湾省也是它的重要原产地之一,此外,在菲律宾也可能有它们原生分布。
在园艺界,珊瑚树的主要用途是用作绿篱,特别高大的那种。虽然从视觉效果看来,珊瑚树似乎并不是最好的。它们足够浓密,但是又大又长的叶子总是像火焰一样,成簇成簇地向上攒着,显得不是那么均匀。它的竞争对手们,不论是街边常见的海桐、冬青卫矛、女贞、黄杨,还是讲究些的花园里才会有的山茶、多花蔷薇、山楂、龙柏,在修剪之后,都会显得均匀而细腻。
但是不论翻开哪里出版的园艺书籍、网站,都会这样给你推荐:想要一片自己的树篱吗?试试珊瑚树。珊瑚树胜出的原因在于,只要温度合适、湿度适宜,它们几乎不用照顾。而在长江中下游、美国西海岸和东南沿海,以及欧洲很多地区(当然包括法国),自然条件就是他们所需要的。光照:全日照到半日照都没问题;修剪:只需要最低程度的修形就好;害虫:几乎没有;病害:有时候叶子上会长出少量黑斑,但是不管它自己也会好……
所以在很多对外形要求不高、维护起来人力不足(或者单纯是因为主人懒)的地方,从荒野公园到房前屋后,一排珊瑚树成了最优解之一。啊对了,不要小看一种被用作绿篱的植物,假以时日,珊瑚树也是可以长出可用作细工木材的树干的。当然类似的,另一个例子会更有名——它就是黄杨。
珊瑚树的弱点是怕冷怕干,就像大多数阔叶常绿树一样——所以长江流域以北就难见它们的身影了。自从搬到北京来以后,印象中我已经有十四五年没有再见到它们。在翻查相关的图文资料的时侯,在提起笔却不知道该写些什么的时候,眼前却总是蹦出各种童年的回忆。连我自己都不清楚,为什么那些记忆,会凝结在这样一种平平无奇的树上。
或许有一天,趁着孩子还小,我会带着他重游当年的巷陌,告诉他,这是日本珊瑚树,是爸爸喜欢的树——虽然爸爸也说不出来具体喜欢它的哪一点。对他而言,这不过是认识的又一种灌木,但对我来说,它,可能是乡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