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一张东京国立博物馆的颜真卿《祭侄文稿》展出海报，被网友拍下来发布在微博上。照片一出，立刻引发了众多网友的争议，很多人都指责台北故宫博物院，质疑《祭侄文稿》被外借到日本展出这件事。对此，不少网友说是通过这件事才听说《祭侄文稿》的，对于借展有什么规定也搞不懂，觉得是属于正常文化交流；同时也有一些比较了解《祭侄文稿》的网友以及文博爱好者在网上努力地为大家解读它。
抛开这次的“《祭侄文稿》日本展出事件”不谈，大家不妨先把目光聚焦到事件的主角身上，让我们好好了解一下《祭侄文稿》，以及它背后的故事。先来欣赏《祭侄文稿》（横屏观看）。涂抹？潦草？背后全都有原因。
《祭侄文稿》颜真卿释文：维乾元元年。岁次戊戌。九月。庚午朔。三日壬申。第十三（“从父”涂去）。叔银青光禄（脱“大”字）夫使持节蒲州诸军事。蒲州刺史。上轻车都尉。丹阳县开国侯真卿。以清酌庶羞。
祭於亡姪赠赞善大夫季明之灵曰。惟尔挺生。夙标幼德。宗庙瑚璉。阶庭兰玉。（“方凭积善”涂去）。每慰人心。方期戩穀。何图逆贼开衅。称兵犯顺。尔父竭诚。（“□制”涂去，改“被胁”再涂去）。常山作郡。余时受命。亦在平原。仁兄爱我。（“恐”涂去）。俾尔传言。尔既归止。爰开土门。土门既开。凶威大蹙。（“贼臣拥眾不救”涂去）。贼臣不（“拥”涂去）救。孤城围逼。父（“擒”涂去）。陷子死。巢倾卵覆。天不悔祸。
谁為荼毒。念尔遘残。百身何赎。呜乎哀哉。吾承天泽。移牧河关。（“河东近”涂去）。泉明（“尔之”涂去）比者。再陷常山。（“提”涂去）。携尔首櫬。及兹同还。（“亦自常山”涂去）。抚念摧切。震悼心顏。方俟远日。（涂去二字不辨）。卜（再涂去一字不可辨）。尔幽宅。（“抚”涂去）。魂而有知。无嗟久客。呜呼哀哉。尚饗。
长这么大，人人都知道常驻语文课本的“天下第一行书”——王羲之《兰亭集序》，却很少有人真正地了解默默无闻的“天下第二”，也就是今天文章的主角——颜真卿这篇略显潦草的《祭侄文稿》。其实艺术很难分名次。尤其是所谓的三大行书《兰亭集序》、《祭侄文稿》、《寒食帖》，这三幅中国书法作品，都是见生死、见天地的神作。元代书法家鲜于枢当初讲出这个“天下第二”时，肯定也非常为难吧。它们无一例外都是草稿，都显得潦草。
不一样的是，王羲之再潦草，他的字依然俊秀，普通人只要会写字，眼不瞎，就知道《兰亭集序》写得好。但是另两件，尤其是《祭侄文稿》，其实一点都不漂亮，它的涂抹修改最多，字型最潦草，有些地方甚至写到笔锋里的墨都已经干了，是硬生生蹭出来的字迹。
《祭侄文稿》局部是因为颜真卿本身写字就写不工整吗？不。他留下的碑刻，工整到可以做我们小时候人人临摹的书法启蒙教材。
颜真卿《多宝塔碑》碑刻拓片是因为颜真卿字写快了就写不好看了？不。他的《争座位贴》跟王羲之的字好看程度不相上下。家破人亡，如何不悲不痛？颜真卿《争座位帖》拓本那么到底为什么，他写《祭侄文稿》时会涂成这个样子呢？我们现在再去看《祭侄文稿》，不能只从书写技艺方面去评判它，而是更应该看到作品背后的故事。这幅字之所以潦草，是因为它是颜真卿在五十多岁时，面对着自己侄子的头骨写的。他侄子怎么死的？
是被叛军斩杀的，一起遇害的还有颜真卿的兄弟，被肢解而死，当时只找回了一只脚。颜真卿强压着愤怒和悲痛写祭文，他回忆侄子的好，写到“宗庙瑚琏，阶庭兰玉，每慰人心”时，情绪已经汹涌难抑。
《祭侄文稿》局部写到“贼臣不救”往后，我们仿佛可以看到一张老泪纵横的面孔，悲愤欲绝、颤抖不止。终于写到最后“呜呼哀哉”的时候，字形早已失去控制，写字的人几乎要哭断了气了。那场让颜家几乎灭门的战争，就是安史之乱。
从那时起，盛唐成为一个文明永远的回忆，长安、洛阳、无数青山，都成为诗词歌赋里凭吊的意象，再也看不见了。那一年，安禄山从今天北京一带的范阳起兵叛乱，领着在北方边疆常年征战的军队向洛阳进军，向长安进军，整个华北几乎没有遇到什么像样的抵抗。安史之乱路线图直到有一对兄弟镇守的两个小城举起了反抗的旗帜，这就是镇守常山（今石家庄正定县）的颜杲卿，与镇守平原（今德州市平原县）的颜真卿。
历史兴衰，跃然纸上颜杲卿像后来，在常山守城的颜杲卿父子兵败被俘，押到洛阳后，被安禄山肢解而死，一家30余口被杀。两年后，颜杲卿父子留下的一点点遗骸才被找到并安葬。又过了26年，李希烈叛乱，年逾古稀的颜真卿去敌营宣诏劝降。面对威逼利诱，颜真卿说：“你们都知道颜杲卿么？那是我哥。”最终颜真卿被叛军缢杀。谥号文忠。什么是最高的艺术？
中国最伟大的艺术，就是用伟大的人格，在最慷慨澎湃的情绪下，把毕生绝伦的技巧融入血泪，在一气之间凝成的一纸墨迹。书法是最能表现一个人所有特质的心电图，是中国艺术最高贵绝伦之处。
如果没有了李白杜甫，没有了颜真卿怀素张旭李龟年，只有瓶瓶罐罐或是几件陪葬的冥器，我们如何体会盛唐时那些真实的生活瞬间？《国家宝藏》第二季第一期中，由翟天临守护的国宝《上阳台帖》，为诗仙李白传世的唯一真迹。
图片来自：《国家宝藏》节目截图《祭侄文稿》就是我们能看到的最鲜活的大唐遗迹。它并没有多么工整，到处都是涂抹的痕迹。甚至它也不漂亮，内容也不吉利，是描述一家人守城却终被叛军攻破，之后又被肢解灭门的过程，并且作者还是对着侄子的头骨写的。然而，那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一个老英雄，一代书法宗师，在那样一个空前盛世崩塌的时刻，把半生的泪留在了纸上。
那场战争结束后，盛唐结束了，什么葡萄美酒夜光杯，什么玉盘珍羞直万钱，都灰飞烟灭，没了。而爱国忠臣颜真卿的书法，却一直留存了下来，为后世临摹效仿，成为普遍接受的书家典范。因为在中国书学中，一直有一个根深蒂固的观念：“书，心画也”，人品的高下决定着书品的高下，正如唐代书法家柳公权所说：“用笔在心，心正则笔正。”本文由新浪微博@苏耷水授权转载发布撰文 | 苏超微信编辑 | 高兴小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