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四川老家大人们给我讲的一个故事让我至今难忘:在没有现代医疗的日子里,如果一个牙疼的人要拔牙,别人会帮他把花椒粉揉在病牙附近的牙床上,并以结实的丝线一头栓住病牙,另一头绑在门把手上,猛地一关门,则牙已落而当事者不知也。
现在想来,这个故事八成是不靠谱的。但正因为这样的故事,在我人生头几回吃饭一不小心咬到整粒花椒时,那种直击人心的冲击也会变得充满有趣的回味,并且让我觉得花椒的冲击是无害的,甚至是有益的,它的存在可以缓解我的痛苦。最终,我走上了每次回川,都需要去找一碗老麻抄手解馋的不归路。
麻,是什么感觉?2013年,英国的几位研究者通过实验揭示:不同于辣椒素刺激神经带来的痛感,花椒带来的酥麻,是一种醇类迷惑了感觉神经纤维的体验,它和在指尖施加约50Hz的机械振动,或在舌尖施加约9V电压(不推荐尝试)的感觉类似——辣与麻都是植物的化学防御,然而抖M的人类,就是对这些“味道”上瘾。
除了中国,大洋彼岸的北美洲也有好几种花椒分布,当地的传统医药也用它们治疗牙痛。然而,已经把花椒放入嘴里的他们,竟然没有发展出基于花椒调味的美食,这实在是没天理啊,而花椒属(Zanthoxylum)的模式种竟然是美洲花椒(Z. americanum),我超气!好吧,说起来,其实美洲人民对全世界的吃货贡献巨大,别的不多说,单是南美的辣椒(Capsicum annuum)就是世上最好的恩赐之一。
所以问题来了,在哥伦布之前,四川人民的口味是不是更清淡呢?真不一定。因为花椒是很早就被利用的植物,川味的传统是煮熟食物后,辅以“椒盐”干碟,“椒”从来就是花椒粉,辣倒是可以缺席的。如需进一步调味,加上葱姜蒜的辛辣一样可以很好吃,况且还有水蓼(Polygonum hydropiper)等其它有辣味的植物(比如传统的泸州味“蓼子豆花”)。而辣椒,在川渝叫做“海椒”,表明它确实是大航海时代之后的来者。
当然,来者不拒。
先秦古人,常常把“椒”作为美好的事物来赞颂。《楚辞》收录的屈原诗句,十次提到“椒”这个意象,常是椒、兰一起,取意芬芳,如《九歌·东皇太一》就有“蕙肴蒸兮兰藉,奠桂酒兮椒浆”,这或许是对吃香喝辣最早的文学升华了吧。看来三闾大夫也是花椒汤爱好者,明年端午,棕子里多包几颗花椒吧。
古人也会把花椒当做定情信物。《诗经·陈风·东门之枌》有云:“视尔如荍[qiáo],贻我握椒”,就是说看到眼前的女子貌美如花,而她也回应心意,送来一把花椒。多浪漫!《诗·唐风》的另一篇则说:“椒聊之实,蕃衍盈升。彼其之子,硕大无朋。”所以,送来一把花椒的妹子基本上就是在说“我想和你生猴子”了。
之所以花椒能与生育相联系,是因为它的聚伞圆锥花序通常有很多小花,结成果实自然也象征多子多福,以至于汉朝后妃的宫房被叫做“椒房”,墙上还会挂满花椒。当然“椒房”一名也有可能取其芬芳之意。
其实,先秦文字里的“椒”可能并不单指一种。中国的花椒属物种分布广泛,除了今天的主角花椒(Z. bungeanum)本尊,许多别的物种也被我们长期用作“花椒”,比如湖南及其以东地区才有的野花椒(Z. simulans)。
虽然中文“花椒”不只对应一个物种,但我们能吃的“花椒”,包括美洲花椒和日本的山椒(Z. piperitum)基本来自花椒属的一个亚属(花椒亚属)。相比热带祖先,它们演化出了更耐寒的本领,最北可以扩散到中国辽宁和日本北海道南部,或者北美的圣劳伦斯河畔。
一个爱吃花椒的人,闻一下就能告诉你西路椒和大红袍(物种内不同栽培品种)的区别,更不用说分辨出清新独特、有柑橘味香气的竹叶花椒了。它与辛麻的传统干制花椒不同,主要取其鲜果的香气,直接摘下一个果序入馔,谓之“藤椒”,也可以榨出藤椒油后用作调味。啊!写到这里,直流口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