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前我刚接触自然科学,还是个植物盲,认识的植物不过狗尾巴草而已。某天在小区里路过一棵小树,突然心血来潮拍下叶子,发到果壳上求鉴定,很快就收到了大神回复。这使我对植物达人万分崇敬,觉得他们只要看到植物,植物上方就会自动升起只有他们自己能看见的电子信息标签。五年后,至少在本地范围内,我也已进化为一台人形自走植物标签机,甚至知道家门口的狗尾巴草不止一种。
午夜梦回,我时常想起那棵激发我植物学热情、使我走上科普之路的小树。如果我仍未知道那天所看见的树的名字,也许我的人生将大不相同。那棵树,就是乌桕[jiù]。
观赏性极佳乌桕属于那种一旦认识了就再也不可能被认错的植物,它的叶子形状很好看,菱形带尾尖,辨识度极高。到了秋季,叶子还会变成鲜艳的黄色、红色、紫色等,极具观赏性,在园林绿化领域很有价值。叶子拿来做书签也很合适。
乌桕所在的大戟科,花序结构较复杂,令人迷惑,尤其是大戟亚科中有几类植物的花序,叫做杯状聚伞花序,即一枚雌花和数枚后宫雄花共享一个杯状总苞,就算是放在显微镜下看,都未必能理解。但乌桕的花序显然简单很多——雄花和雌花组成一根长达十几厘米的穗状花序,其中雄花占据了花序上大部分空间,雌花较少,只分布于花序最下部。花期的乌桕相当壮观,嫩黄色的花序根根挺立,衬着绿色的叶子,很有春天气息。
在APGⅢ分类系统中,大戟科被动了大手术,四分五裂,其中乌桕属虽然还在这根大戟的治下,但同样被拆得七零八落。曾经的Sapium一分为六,乌桕的学名也从Sapium sebiferum变成了Triadica sebifera。
从属名来看,后者更好地描述了它作为大戟科成员的形态特征(蒴果三爿[pán],每爿1种子);前者则描述了它的作用,指其树液类似肥皂泡——这种树与肥皂有不解之缘,它在历史上常用来做肥皂。乌桕的英文名称非常油腻,叫做中国牛油(Chinese tallow),也有稍微不那么油腻的,称为爆米花树(Popcorn tree),可能是来自其蒴果形态。
乌桕原产于中国黄河流域以南的大部分地区,古人很早就开始利用乌桕种子上的蜡质,制作肥皂和蜡烛。去除了蜡质的种子也可以榨油,这种油有毒,不可食用,但可以用来点灯,按《本草拾遗》的说法“燃灯极明”,连点灯都比其他油亮堂。如今,乌桕油在生物燃油领域也很有前景。
东晋郭璞所著《玄中记》有记载:“荆、扬有乌臼,其实如鸡头(芡实),榨之如胡麻子,其汁味如猪脂。”因此有人说:“你看,乌桕并非完全没有人吃嘛。”事实上《玄中记》是志怪小说,里面的人好吃毒油,看看就罢。虽然榨出的油有毒,但如果不通过物理挤压,乌桕的种子是能吃的,鸟类尤其喜欢,在消化了油脂假种皮后,就会将种子完整地排出去。因乌鸦爱吃,《本草纲目》将乌桕的释名记为“鸦臼”。
因为富含高热量的油脂,有人说乌桕的种子是“迁徙鸟类的垃圾食品”。这就是以人之心度鸟之胃了——野生动物冬天难以果腹,食物自然是热量越高越好,不存在营养过剩的问题,不像肥宅。
山村野趣,少不了它乌桕的叶、花、果都具有观赏性,古人很是喜欢,在描写山村野趣的诗句中,常有乌桕的身影,并与梅、枫、鸦等字作对语。如陆游《园中书触目》就有“乌柏先枫赤,寒鸦后雁来”;同样是陆游的《即事六首·其一》有“寒鸦先雁到,乌桕后枫丹”;仍然是陆游的《幽兴》又有“雁后寒鸦至,枫先桕叶赪”。总之就是跟这几种生物杠上了,到底鸦和雁谁先到,枫和桕谁先红,没有确切结论。
可酿蜜的入侵植物本杰明·富兰克林是美国著名的政治家、发明家、科学家,但他不是生态学家。许多人相信,正是富兰克林于1776年把乌桕从英国引入北美,200年后,乌桕在美国南部泛滥,成为危险的入侵物种。基因检测技术替富兰克林摘掉了这口大黑锅——他只是把乌桕的种子送给了佐治亚州的一个朋友而已,并未引种。
真正的黑锅来自1905年美国农业部的“外国植物引种部”,这个听起来像“神奇生物管理控制司”的单位率先在墨西哥湾沿岸各州推广乌桕种植,以支持当地的肥皂产业,也用于城市绿化。在北美,乌桕因为有毒而没有天敌,兼之生长迅速,蘖[niè]生及繁殖能力强,迅速在美国南部十数个州泛滥。
不过对于美国的养蜂人来说,控制乌桕不是个好消息。乌桕的花蜜无毒且质量高,已成为美国南部养蜂人的主要蜜源。
尤其是墨西哥湾沿海各州,在这些地方,耐盐碱的乌桕挤走了海滩或河口的本土植物,建立了自己的殖民地。养蜂人也会迁到乌桕种群繁盛的地方,以获得高质量的蜂蜜。无独有偶,刺槐(洋槐)也是优良的蜜源,但在日本被列为有害入侵物种而受到严格控制。日本养蜂人成立了一个 “洋槐蜜保护协会”来与之对抗,美国养蜂人或许可以效仿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