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记得那个横扫围棋界的AI“阿法狗”吗？现在，它输了……1月份，它曾以Master为代号在多个围棋在线平台匿名上线，碾压全网的顶尖人类棋手。5月更是在万众瞩目之下以3：0战胜了柯洁。柯洁甚至在赛后表示：“（阿法狗）实在下得太出色了，我输的也没什么脾气，真的是很厉害。”现在，Google团队宣布他们新的围棋AI“阿法狗·零”以100：0打败了阿法狗。《自然》杂志上周发表了一篇新论文。
谷歌旗下人工智能公司Deepmind推出了一款新版的围棋AI，命名为AlphaGo Zero（阿法狗·零）。这个AI意料之中地干掉了它的所有前辈，elo等级分抵达了5000的水平，超越了所有人类——但最重要的是，它没看过任何人类棋谱。训练开始的时候，它只会随机走子；3天训练之后，已经能100比0战胜李世乭版的阿法狗；40天训练结束时，能以87:13战胜柯洁版阿法狗。
所有这些，都是从零开始摸索出来的。这件事情很吓人，但是是以一种很隐蔽的方式。当年国际象棋世界冠军卡斯帕罗夫输给深蓝的时候，他起初的反应是认定深蓝作弊了，觉得在深蓝的棋步里看见了“只有人类才有的火花”。深蓝当然没有作弊，但是他这么感觉也不是全无道理：深蓝这个AI，是人类一手带大的。
它是人类把顶尖棋手直接总结出来的大量经验判断，加上海量的历史名局数据库，再加上它自己的高速运算模拟，三者一起才战胜的卡斯帕罗夫。在各种意义上，它都还是一个主动模仿人类下法的AI。人们沿着这个路线努力试图攻克围棋，但十多年来没有真正成功。直到前年年底，Deepmind使用两个神经网络结合的办法，才第一次真正战胜了人类职业选手。
那个路线抛弃了人类经验判断，不再试图去教它“这种局面好，那种局面坏”，而是直接扔给它3000万个人类历史棋局让它自己看，再让它自我对弈提升。其结局你们都知道了，它在2016年3月4:1战胜了李世乭，其升级版阿法狗·Master又在2017年5月3:0战胜了柯洁。
这对人类骄傲感当然是很大的打击。当时大家就都在讨论：抛弃人类经验是不是AI进步的必由之路呢？人类围棋棋手积攒了这么多年的历史是好事儿还是坏事儿呢？阿法狗没有使用人的判断力，但也还是看了3000万个人类下出的局势，这些棋局对AI围棋水平到底是什么影响呢？现在有答案了。最新版的阿法狗·零根本就不需要这些东西。人类经验是好是坏，对AI而言无关。完全无关。
我个人觉得，这是所有AI末世中最令人恐惧的一个场景。每个棋手都知道，输棋并不可怕，反而是成长的必经之路。就算你一辈子都打不赢那个宿命的对手，你也在成长，帮助对手成长，让所有人对棋的理解又迈出了微小的一步。国际象棋被AI横扫已经二十年了，世界大赛依然在顺利举行。一个无法动摇的第一或许会让第二无比痛苦吧，但是我们剩下的这些人反正平常也输习惯了，拿不到第一并不会否认掉我们存在的意义。
但如果那个第一名根本不需要你，根本不在乎你，你做的任何事情都对它的追求没有影响，你失去了和它的世界的一切关联呢？
这件事情其实已经发生过了。欧洲人曾经认为自己是世界的中心，万事万物围绕自己的罪恶和救赎而展开；结果发现，人类只是宇宙里的一粒微尘，这世界上几乎所有的东西甚至都不会被我们影响到，更别说在乎我们了。这个思想冲击，至今还没有完全消散。那么如果它不再停留在思想层面，如果AI拿走了人类和现实的关联，让人类发现自己甚至已经无法影响自己的历史进程了呢？
我不太担心AI会主动毁灭人类；它们没有特别充分的理由特意与人为敌，就算无意伤人也很难导致人类灭绝。我对今天的围棋界抱有信心，他们一定能寻找到新的意义来源。我甚至在短期内相当期待AI的进展，有太多的人类领域交给设计合理的AI能做得更好、让绝大部分人更加幸福。但是，这个过程不可能中途停止。
的确此刻的各种AI路线都面临很大的局限性，都有很多做不到的东西，可是没有任何一个原则上的限制说，某件事情只有双手双足血肉之躯演化产物的人类能思考而硅基电路板不能思考。我们在物理空间上既已不是宇宙的中心，没有任何理由认为在思想上我们是什么中心。
因此，在千年万年之后的未来，AI一定能证明自己在越来越多的领域不再需要人。但也一定会有人反过来无法接受自己不再被需要的事实，一定会有人采取一切可能的手段抵抗。以人类这个物种劣迹斑斑的历史而言，当一切创造都被接管的时候，如果还要坚持做些什么的话，大概剩下的也只有毁灭了吧。人和AI的战争大概不会是AI主动去消灭人类，而是那些不愿放手的人类对AI打响第一枪。悲观地说，这将是人类对历史的最后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