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前,刚刚在乔治亚理工学院开始攻读博士的亚历克西斯·诺埃尔(Alexis Noel)向一堂解剖课的学生们提出了一个奇怪的请求:等他们把青蛙分割完毕之后,能不能把舌头都让给她?学生们答应了。诺埃尔在实验室里抱着一只蟾蜍。捕食神器——蛙类的舌头诺埃尔从小就喜欢蛙类。长大后加入胡立德(David Hu)的生物力学实验室之后,她迫不及待地对蛙类展开了研究。胡立德也对这个课题很感兴趣。
他不久前参观亚特兰大植物园,看见了一群色彩斑斓的箭毒蛙进食的样子。他在这些蛙类的动作中看到了一个物理学的奇迹:当它们向昆虫弹出黏黏的舌头,其速度和精度都令人称奇。他后来用高速摄像机拍摄了一只豹纹蛙,发现它在不到0.07秒的时间里就能捕获昆虫——这比人类一眨眼的速度还快了五倍。当它的舌头击中猎物,其加速度是重力的12倍。然而不知怎的,猎物却没有被打飞,而是粘在了舌头上。
你可以试着设计一种湿润的材料,让它以高速击中一个纹理粗糙的物体并附着在上面。你是设计不出来的。没人做出来过。然而蛙类每次捕食都在展现这项技艺。人类从19世纪就开始研究蛙类的舌头,但直到现在也没弄懂它们为什么这么黏。
为了解答这个问题,诺埃尔从解剖课堂上收集了许多条蛙舌。然后她遵照博物学家的伟大传统,用手指把它们都捅了捅。那柔软的触感令她和胡立德都十分惊讶。
“它们就像是儿童玩具黏土(silly putty),摸上去的时候,你简直分不清那是固体还是液体,”胡立德说道,“它们的黏性也很大,就像刚刚嚼过的口香糖,或是粘在手上摆脱不掉的棉花糖。”随后,诺埃尔带着一袋子血淋淋的蛙舌、还有从学校的尸体农场收集来的人类舌头,走进了一间材料检测实验室。通过将一个圆柱体缓缓压入这些切下的器官,她证明了人类的舌头比蛙舌坚硬十倍。
不仅如此,有些蛙类物种的舌头,在人类测量过的所有生物材料中都属于最软的一类。胡立德说:“它们就跟人类的脑子一样柔软——但人脑可不会弹出来捕捉猎物。”因为柔软,蛙舌在击中昆虫时能将它裹住,制造最大的接触面。康涅狄格大学的库尔特·施文克(Kurt Schwenk)还指出:“蛙舌本身的惯性使它能在弹出的过程中显著伸长,这增加了蛙类的捕食距离,也提高了它们突袭昆虫的本领。”
蛙类的舌头还内置了避震器——其中的一些脂肪和肌肉能在撞击时缓冲部分能量。这些避震器在蛙舌回收时发挥作用:昆虫虽然承受了很大的力,却并不会脱落。“这舌头就像蹦床加一副棒球手套——它会伸缩,但也会抓住你。”胡立德说。
“我们知道,豹纹蛙会捕食许多种昆虫、蚯蚓和其他无脊椎动物,”克莱蒙特学院的詹娜·蒙鲁瓦(Jenna Monroy)说道,“它们可能会根据猎物的不同体型来发动舌部肌肉,以调节舌头接触猎物时的硬度和阻尼,从而确保成功捕到猎物。”“不过这块软组织只是成功的一半”,诺埃尔说。另一半是蛙类的唾液。她和同事花了许多时间和力气,从收集到的蛙舌上刮下唾液。
“这些唾液很黏,每次刮完,你都要再把它们从刮刀上刮下来,”胡立德说,“辛苦半小时,才能收集半毫升。这真像是一件稀世珍宝。”诺埃尔说:“以前人们都觉得蛙类的唾液只是黏稠而已。”但是经过仔细研究,她却发现这些唾液是一种非牛顿流体——这类液体的性质会随着施加于其上的力而改变。比如蜂蜜会在搅拌下从固体变成液体,玉米淀粉和水的混合物会在敲打下变成固态,番茄酱会因为瓶子的摇晃而变得更易流动。
唾液就像番茄酱:外部力量会降低它的黏滞性。但同样受到外力,人类唾液的黏滞性会下降到约1/10,蛙类唾液的黏滞性却要下降到1/100左右。于是,当蛙类的舌头击中昆虫,上面的唾液就开始自由流动,并轻易渗入昆虫体表的每一道缝隙和开口。而当舌头放慢速度并往回收缩,唾液就重新凝结成黏糊状,相当于是攥紧一只拳头,把昆虫抓了回来。
“这项分析能用来解释我们观察到的许多奇妙现象,比如蛙类为什么要用眼球的后半部分将猎物推进喉咙。”北亚利桑那大学的西川绮纱(Kiisa Nishikawa)说道:一旦将昆虫吞进嘴里,蛙就必须把它从舌头上弄下来。幸好它的黏液把戏都只在垂直方向上最见效;要把昆虫从舌头上扯掉很难,要把它们撬开就比较容易了。蛙只需要用什么东西把昆虫推一下就行——于是它就用了自己的眼球。
十二年前,罗伯特·莱文(Robert Levine)用X光录像显示了蛙在吞咽时会将眼球向内收缩,并用眼球将昆虫从舌头上推下去。
对黏性动物的许多研究都造成了新材料的问世。壁虎的爬墙功力引出了干黏合剂的研发。贻贝的足丝(将它们与岩石固定的黏性纤维网)启发了一种能在水下使用的黏胶。蠕虫启发了一种性能更好的医用胶带的发明,还有一种不会渗血的胶水,不用缝线就能补好伤口。谁又知道蛙的舌头会引出什么发明呢?
“想象一种缝线,快速缝合后会立即硬化。”胡立德说,“或者快速撕下时反而不会很痛的创可贴。”“我们为什么要在意这些东西?”研究动物力学的西川说,“因为来自生物学的启迪能解决实际的人类问题。蛙类的舌头看似冷门,但是不要忘了,抗生素也是从面包霉菌里来的。”
现在,诺埃尔又将目光转向了猫的舌头。它们的表面分布着一层微小的脊刺。诺埃尔想知道,这样的结构是为了方便给自己梳毛、把肉从骨头上剔下来、还是有什么别的用途。“我研究的既有家猫、又有老虎的舌头,”她说,“猫和蛙都是我很喜欢的动物,也都是我目前的研究对象。这真是美好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