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国灯节之俗源远流长,金陵灯市经久不衰,至今享誉海内外。灯节始于每年的正月十五,从正月初八上灯,到十八落灯,为时达10天之久。在一片星星点点的灯火交汇中,传递着最具魅力的南京民俗和其悠远的影响。
古代传统,正月十五叫上元,上元之夜便是元夜。而“夜”与“宵”二字同义,故元夜又称元宵,灯节亦名上元节或元宵节,宋时还称元夕节等。这是春节之后第一个重要节日,是新的一年第一个月圆之夜。是夜,皓月当空,民间有点起彩灯、出门赏月、燃灯放焰、喜猜灯谜、共吃元宵、同庆佳节的习俗。
传说元宵节是汉文帝为纪念“平吕”而设。汉高祖刘邦死后,继任惠帝生性懦弱,大权旁落其母吕后手中。惠帝故去,吕后独揽朝政,刘氏江山成了吕氏天下。吕后死后,诸吕惶惶不安,在上将军吕禄家中密谋作乱。此事传至刘氏宗室齐王刘襄耳中,起兵讨伐,一举平定“诸吕之乱”。汉文帝深感太平盛世来之不易,遂把平乱之日即正月十五定为元宵节。
至于元宵燃灯习俗,源于道教“三元说”。据《岁时杂记》载,道教曾把一年中正月十五、七月十五和十月十五分别称为上元、中元和下元节,又以道教重要派别五斗米道崇奉的“三神”即天官、地官、水官配以三元。南宋吴自牧在《梦粱录》中言“正月十五日元夕节,乃上元天官赐福之辰”,故上元节要燃灯敬神。元宵灯节兴起后,民间每年皆有放灯活动,但观赏娱乐成为首要。
唐代灯节,上元前后各一日,合计3天;宋代又在正月十六之后加了两日,总共5天;明代则延长至10天。因为灯期不同,最初张灯是日叫“试灯”,正月十五这天叫“正灯”,最后一天叫“残灯”“阑灯”。
另外还有“神灯”“人灯”“鬼灯”之说,即正月十四日夜燃灯为“神灯”,放于家中神位、宗祠前,以祭神明先祖;正月十五日夜燃灯叫“人灯”,放在门窗、床笫、几案等处,用来避除蝎虫;正月十六日夜燃灯为“鬼灯”,放在丘墓、原野,为使游魂得以脱离鬼域。上祈天意,下护苍生,神人鬼畜,无所遗漏。
历代文人墨客,无不赞美元宵花灯之美,“一曲笙歌春如海,千门灯火夜似昼”,这样的诗句不胜枚举。
盛况空前的唐代元宵灯市,京城长安“作灯轮高二十丈,衣以锦绮,饰以金银,燃五万盏灯,簇之为花树”。苏味道有《正月十五夜》诗云“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暗尘随马去,明月逐人来”;张悦亦有《踏歌词》赞“花萼楼门雨露新,长安城市太平人。龙衔火树千灯焰,鸡踏莲花万岁春”,皆描述元宵节赏灯的情景。
李商隐则用“月色灯光满帝城,香车宝辇溢通衢”诗句,表现当时观灯规模之宏大;崔液的“谁家见月能闲坐,何处闻灯不看来”,则凸显了灯节的魅力。
宋代的元宵夜,灯市更是蔚为壮观。苏东坡有诗云:“灯火家家有,笙歌处处楼。”范成大亦写道:“吴台今古繁华地,偏爱元宵影灯戏。”诗中的“影灯”即“走马灯”。辛弃疾更有一阙千古传诵的颂元宵盛况之词:“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
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明代集一时之盛,将元宵放灯延至更长。唐伯虎曾盛赞“有灯无月不误人,有月无灯不算春。春到人间人似玉,灯烧月下月似银。满街珠翠游春女,沸地笙歌赛社神。不展芳樽开口笑,如何消得此良辰”,把人们带进迷人的元宵之夜。
清代元宵节,热闹依旧不减,除各种花灯外,还有舞火把、火球、火雨,耍火龙、火狮等活动。阮元《羊城灯市》诗云:“海鳌云凤巧玲珑,归德门明列彩屏,市火蛮宾余物力,长年羊德复仙灵。月能彻夜春光满,人似探花马未停,是说瀛洲双客到,书窗更有万灯青。”姚元之《咏元宵节》曰“花间蜂蝶趁喜狂,宝马香车夜正长。十二楼前灯似火,四平街外月如霜”,描述得更是生动精彩。
充满诗情和浪漫的元宵佳节,又缠系着爱情的红绳。
借观灯之际,给受传统束缚的未婚男女提供了一个交谊的绝好时机,亦给已结情缘的男女青年提供了一个私下约会的绝好时机。元宵节堪称中国的“情人节”,它包裹着浓浓的爱意,散发着醉人的温馨。不惟如此,元宵节还是盛大而隆重的集体狂欢。它与春节有着迥然不同的意味,如果说除夕守岁意在“回家”,元宵节观灯则强调“出行”。抛开一切对自身的制约,无拘无束地奔放出门。
一个“正月十五闹元宵”的“闹”字,更是鲜活地把国人渴望洒脱的心情彻底释放出来。万众欢腾之时,彻彻底底地把国人常态中“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含蓄,催化演绎成难得一见的率真与浪漫。如此说来,元宵节既是中国的“情人节”,亦是“狂欢节”。
六朝时,南京为帝王之都,每年元宵节,灯火满市井,实为全国之冠。“万星烂天衢,广庭翻人潮”“天宫倘若见,灯王愿可逢”,南朝梁简文帝萧纲、陈后主陈叔宝都曾以诗歌吟咏秦淮灯景。
帝都的灯市就是与众不同,让百姓享受的也是“豪华”的灯节之乐。到了明代,朱元璋在南京登基,一统天下的他一改旧制,将放灯时间延长至10天之久,这是史上为时最长的灯节。百姓的快乐也因时而长,那时的南京几乎“家家走桥,人人看灯”,好生热闹。明洪武五年(1372)的元宵节,朱元璋别出心裁,曾下令在秦淮河上燃放水灯万盏,可谓一代盛事,空前绝后,一时有“秦淮灯火甲天下”的盛誉。
延至清及近代,南京灯节的风采一如往日。据甘熙《白下琐言》载:“笪桥灯市,为金陵一胜。正月初,鱼龙纷遝,有银花火树之观。其中剪采,五光十色,尤为佳妙。后移于评事街。”升州路是城中通向西门的要道,一直人攘喧闹。春节期间,从笪桥至评事街,灯火通明。大街两旁扎满松棚,四周缀有巨型华灯,灿若白昼。松棚之中还设有乐队,箫鼓声闻,宛如仙乐。不时有身着戏服的人踩着高跷走过,引得市民争相驻足观看。
最高兴的当属孩子,手上拎一盏灯,心中又多了一线光明,照亮的不只是自己的脚下,还有未来的前程。
随着夫子庙贡院科考的兴盛,为士人服务的茶楼、酒肆、客栈等也追风而起。穿越其间的秦淮河,更是往来不断的游船行舟,官宦文人竞相光顾,三教九流云集于此。位于这十里秦淮中心的夫子庙,一时鼎盛,所有的人气都给这里占尽,让追求热闹的灯市怎能不“移情别恋”,逐渐聚集于此并一直相沿至今,为夫子庙的繁荣锦上添花。
明代南京元宵节闹花灯,制作有纱帛、羊皮、鱼鱿、料丝诸品。又有沿街串游者,曰滚灯,曰槊灯,曰弹壁灯。近人潘宗鼎《金陵岁时记》中曾载,清时用明角制作的有三星、八仙、聚宝盆、皮球、西瓜、草虫、金鱼诸灯;还有楼船灯,则使用玻璃条装饰;其他用绢丝为材料制作的灯多为花鸟虫鱼,惟妙惟肖。
清初,时兴一种富丽高雅的“纱灯”,官宦商贾争相悬挂。金陵纱灯的兴起源于民间画工,兴于文人参与。这种纱灯用丝帛织成,薄如蝉翼,裱糊在竹木做成的框架上,内燃蜡烛,通明透亮。其形制有圆形、扁形、六面形、菱形等,大的高过半人,小的不及3寸。纱灯上画有仕女图、历史故事、流行戏曲、花鸟虫鱼、金陵名胜以及灯谜等,从内容到形式,都创新高。
每逢灯会,时人乐于出行赏灯,品评谁家的灯最为奇巧、最具特色。商家无不利用这一大好时机,在铺前置纱灯,广揽顾客,并举办灯谜活动,猜中者即奉送本店出售的物品。10天的灯节引得门庭若市,为新的一年“财源茂盛”开了个好头。
有关金陵灯节,名震京华的江宁耆宿夏仁虎在其所著的《岁华忆语》中言之颇详:“八日为上灯节,人家始悬春灯,祀祖先,拜尊长,曰拜灯节。夜供元宵,其制以米粉裹糖。
有女新嫁者,是日购彩灯及元宵送其家,曰送灯……金陵之龙灯,自上灯后,即游街市。灯所过市,人争燃爆竹以助兴。大人家或具元宵茶点,开门延之,曰接龙灯。爆竹愈多,舞者兴愈高,彩愈烈,或回旋院庭,或盘绕梁柱,复间以歌唱锣鼓,想见升平佳况。”由此不难发现,旧时的灯节不单是观灯,还包含有诸多民情风俗,今日与之相比,已失去许多意趣。
灯市一年又一年,寒风中,灯火有存有灭,笪桥、评事街的灯市早已废去,唯有夫子庙一处灯市,与夜空中闪烁的星星争艳。秦淮灯会又称金陵灯会,是首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有“天下第一灯会”之美誉,是中国唯一一个集灯展、灯会和灯市为一体的大型综合型灯会。全国各地都有不同形式的传统灯会,但秦淮灯会自有其独特地位。
遥想当年,南京以及整个江南地区在全国所处的经济文化地位之盛隆,是灯彩艺术和灯会仪式的重要社会基础,足以支撑一场盛大的灯会,使秦淮灯会盛极一时。
秦淮灯彩的生命力是民间传统技艺生命力的演绎、延续和力证。被秦淮灯会这个瞩目符号串起的除了时空,还有匠艺荟萃,从纸扎、绘画、书法、剪纸、皮影、雕塑,到木工、漆工、篾匠、裱糊匠人,从苏州刺绣到皖南造纸,都集大成于这门综合艺术中,俯拾皆菁华,使之臻于极高境界。这份璀璨的繁华穿越千年,如今仍散发着慑人的魅力。
每当灯市之际,夫子庙地区比肩接踵。
南京周边许多城市的人也都携家带口前来助兴,可谓“银烛影中明月下,相逢俱是踏灯人”。“老南京”有句俗话:“过年不到夫子庙观灯,等于没有过年;到夫子庙不买张灯,等于没过好年。”花灯的品种繁多,荷花灯、蛤蟆灯、飞机灯、兔子灯为多,成为孩子们心中的最爱。如今的灯展已与时代接轨,千余年的“竹扎纸糊”与后起的“声光电控”交相辉映。
随着工艺与时俱进,秦淮灯会由单一的传统手工工艺发展为集手绘、剪纸、镂空、光雕、立体造型、卡通等工艺为一体,表现手法集形、色、声、光、电、动等现代艺术,材质拓展到绸、绢、纱、环保PVC、LED、亚克力等,五光十色,熠熠生辉。灯会期间,灯海人潮,尽现“火树银花不夜天”的胜景。
自1986年恢复举办中断多年的秦淮灯会,至今已是第30届。自第20届开始,秦淮灯会从夫子庙拓展到秦淮河水上游线,形成“水陆空间”布展格局;2011年,灯会延展到明城墙上;2013年进入老门东;2016年更是设置了八大展区,除夫子庙、秦淮河、江南贡院、白鹭洲公园、老门东等往年布展的区域外,首次走出中华门,跨过外秦淮河,在大报恩寺遗址公园和晨光1865园区布展。
近些年,秦淮灯会每年都有一个主题,以彰显特色。如2016年是“秦淮灯金陵春,老城南最南京”,2013年为“秦淮灯彩甲天下,百姓欢腾迎新春”,2011年为“天下文枢,智慧之光”,2009年为“诗画江南,风雅秦淮”,2006年为“魅力的秦淮灯彩,迷人的桨声灯影”,2004年为“金猴祈福贺新春”。灯彩构成南京传统习俗风尚中特有的文化景致。
民俗的成长与发散,离不开哺育它的那方水土;更重要的是,离不开一个祥和的社会环境,“离乱人,不如太平犬”。乱世,百姓遭殃,何来如此雅兴?只有日子过得舒坦,人们才能乐在其中。妇孺老幼尽情赏灯、玩灯和闹灯,祈求丰衣足食、身体安康、爱情美满和子嗣绵延,以表达自己的身心愉悦和美好愿望。1600年前帝都金陵的灯市是什么样,我们已无法准确得知,但1600年的灯市习俗却与我们同在。
它点燃的是一盏心灯,但愿我们的花灯闹市“年年岁岁绽放,岁岁年年不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