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美的东部生活着一种树。它的树干上覆满了棘刺,有些和人的手掌一样长。它叫美国皂荚(Gleditsia triacanthos),是上一篇乳齿象故事的主角。天然环境下,它们生长在干燥而多碎石的土壤中——至少,植物志上是这样写的。但是多年来生态学家罗伯特·瓦伦对这件事情一直抱有疑问。没错,它的所有特征都表明它应当适合干燥的土壤。没错,绝大部分皂荚真的生活在那样的环境中。
但在阿巴拉契亚的荒野间总能时不时看到,孤零零的几株皂荚生长在湿润的低地河谷和冲积平原里。它没有在这里的理由,但它是怎么来的呢?“有一天我在野外考察的时候突然意识到,每次我见到一棵皂荚,几步之内就必有一个考古遗址。”瓦伦说。因为这里是泪水小径的起点。1830年,美国总统安德鲁·杰克逊签署了《印第安人迁移法案》;接下来二十年里,北美原住民被强行从美国东南部驱逐,搬迁到密西西比河以西的“保留地”。
最为知名的一次也许是1838年切诺基人迁徙:一万六千名切诺基人被迫背井离乡,可能有四千人在途中死去——后来切诺基人称这一事件为Nu na da ul tsun yi,“他们所哭泣之地”;泪水小径之名由此诞生。可是人虽然走了,村落还在;村落废弃了,树还在。
在2016年的一篇论文里,瓦伦证明南阿巴拉契亚的皂荚分布不符合它们的天然生态位,而是符合这里数百年来的切诺基人耕作和居住的位置;任何其他扩散方式都不能解释它们的这一现象。皂荚不但是切诺基人重要的糖分来源,还是他们文化中的一部分;最可能的解释是,这些树是曾经生活在这里的人亲手栽种的。人已经离开了一百五十年,树也不会永远存活下去。
湿润谷地毕竟不是它们的理想环境,虽然它们还能开花结果,但种子很难在这里扎根。一些最老的树已经死去了,留下的后代寥寥无几。但如果此刻你在阿巴拉契亚的荒野里漫步,你依然能看到立在河谷中的皂荚树;如果切开它们的树皮,依然会有树汁缓缓滴落在泪水小径的起点上。它们用棘刺记住了数万年前的乳齿象,而用根记住了一百五十年前的人。如果我们消失了,又会有什么东西来记住我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