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克斯动画工作室发过一部可爱的动画电影,叫“Inside out”。但今天我们要谈的不是电影,而是随这部电影一起发布的,一部叫做Lava的动画短片。这部短片讲的是坐落在太平洋中的两座火山岛之间的爱情故事,故事情节以歌曲的形式娓娓道来。男主人公叫Uku, 女主人公叫Lele。Uku的生活由重复的喷发期和平静期组成,他孤独地在海中生活了很多年,一直期待着有个伴儿。
由于火山活动减弱,他慢慢停止了喷发,逐渐被海浪冲击、剥蚀,直到即将沉没时,他仍然是孤独一人。他感到很悲哀,但他不知道的是,另一座年轻的火山Lele出现在了他所在的海域,正在海面以下静静休眠。有一天,Uku已经完全没入海中,Lele却突然发生了剧烈的海底喷发,跃出海面,成为了新的火山岛。但由于Lele背对着Uku,她以为自己是整片海中唯一的火山。
而Uku虽然看见了Lele,想要与她相伴,但无奈自己已被海水淹没,只能感到惋惜。不久以后,Uku再次发生喷发,重新跃出海面,从此陪伴在了Lele身边。光从主人公的名字来看,一个叫Uku,一个叫Lele,合起来已经夏威夷风味十足。再加上整首歌以Ukulele这一夏威夷特色乐器来伴奏,让人必须联想到这群太平洋小岛。
据导演詹姆斯·墨菲(James Ford Murphy)称,这个短片的人物原型的确是夏威夷群岛中的两座小火山岛。而这部动画背后,也的确隐藏了许多与火山学相关的有趣知识。夏威夷不仅有海滩,有热带美景,更有活火山。只要买张飞往檀香山(Honolulu)的机票,很容易就能降落到这群位于太平洋中间的热带岛屿上。
从檀香山所在的O‘Ahu岛乘船,往东南方向行驶大约300公里,即可抵达大岛(Big island)。来到著名的Kīlauea火山旁,你就能看到原版的、正在流动的、鲜红的岩浆。这种在地面上流动的岩浆,被称为熔岩(lava)。红色的、流动的熔岩,和黑色的、已冷却的玄武岩岩石。除了远距离观看之外,你还可以走到熔岩旁边,近距离观察它;甚至可以冒险踩一脚,但必须要在鞋子着火前,迅速把脚移开。
因为这些红色的熔岩虽然看起来像是烧红的木炭,实际上温度要高得多,最高可达到1200摄氏度。熔岩的外壳由于与空气接触,最早开始冷却,冷却下来的“外壳”能够保护藏在内部的熔岩,阻止其与空气接触。因此,内部的熔岩往往比“外壳”更慢冷却。也就是说,当你踏在看起来已经变黑,但刚流出火山口几个小时的“熔岩”上的时候,还是应该小心为妙。除了着火的危险以外,夏威夷岛的火山足以称得上和善。
然而,并不是所有火山都容许我们近距离欣赏它(们)的喷发。火山的喷发形式主要包括“溢流式”和“爆发式”两大类。夏威夷火山为典型的“溢流式喷发”(effusive eruption),较为温和,Uku和Lele就是这样。与之相对应的“爆发式”喷发(explosive eruption)则更剧烈凶猛,常常带来严重的地质灾害。
爆发式火山喷发以普林尼式喷发为典型,通常会产生几公里到几十公里高的气柱,并产生大量灰黑色的火山灰。典型的普林尼式喷发包括毁灭庞贝古城的公元79年维苏威火山喷发,1883年发生在印度洋中的喀拉喀托火山喷发,以及1980年发生在美国华盛顿州圣海伦火山喷发,等等。通常来说,不同的火山能够产生形式各异的喷发。更奇妙的是,即使是同一座火山,在不同时期和不同的岩浆作用下,也会形成不同形式的喷发。
这和岩浆的性质及岩浆上升过程有很大关系。岩浆(magma)主要由三部分组成:熔体(melt),矿物晶体(mineral)和挥发分(volatile)。其中,熔体为硅酸盐流体;矿物晶体以长石、辉石、角闪石和橄榄石为主;挥发分则主要包括水、二氧化碳和二氧化硫。随着岩浆从地底深处往地表移动,由于温度和压力的变化,以上三个组分的比例将发生变化。通常趋势是矿物晶体的比例越来越大,熔体的比例减小。
岩浆从地下数十公里深处,来到位置较浅的岩浆房(地下储存岩浆的空间)中。由于外界压力显著减小,挥发分从岩浆中溢出,以气泡形式存在于岩浆房内。随着气泡体积增大、数量增多,岩浆最终将在浮力作用下继续上升,直至喷发出地表,这一过程被称作岩浆上升过程(magma ascent),对火山的喷发形式起到决定性的作用。如果岩浆中气泡含量多,岩浆上升速度较快,那么喷发事件多为“爆发型喷发”。
与这一原理类似的生活经验是:摇晃后可乐瓶并突然打开瓶盖,可乐会喷发。摇晃可乐后,可乐瓶中的二氧化碳从液体中逸出,瓶内气压高于大气压。一旦快速打开瓶盖,二氧化碳将携带液体喷出。该原理与爆发式火山喷发类似。显然,夏威夷火山的喷发机制与以上所述不同。实际上,夏威夷火山的岩浆中挥发分含量较少,岩浆上升的速度相对较慢,因此才形成了如此“安静”的溢流式喷发。另外一个影响喷发形式的要素是岩浆的粘度。
岩浆的粘度由岩浆的成分决定:通常,岩浆中二氧化硅的含量越高,岩浆粘度越大。夏威夷岛岩浆的成分为玄武质,即岩浆中二氧化硅的含量较低,因此粘度低,而且是所有类型的岩浆中粘度最低的一种。正因为玄武质岩浆的粘度很低,所以它们常常从火山口或者地表的裂缝中涌出,像水流一样顺着地面流动,被称为熔岩流(lava flow)。熔岩流往四面八方流动,能够覆盖火山口周围的约数十到数百平方公里的范围。
在夏威夷岛,熔岩能从火山口出发,一路直下流入海中,也是难得一见的奇观。每经过一次喷发,新的熔岩流便覆盖在已经冷却的岩石上,一层叠一层,像千层蛋糕一样堆积起来。由此形成的火山往往坡度很缓(小于10度),被称为盾状火山(shield volcano)。最典型的代表就是夏威夷岛上的Kīlauea火山。
绕了这么大一圈儿,在解决了这些“打擦边球”的问题以后,我们即将迎来最关键的问题:为什么火山活动会出现在夏威夷岛上?为什么夏威夷群岛的其他岛屿上没有火山活动,全部为死火山?Uku和Lele是怎么形成的?夏威夷的火山现象和地质学上很重要的“热点”(hotspot)理论有关。上世纪70年代,地质学家们提出,在如今夏威夷岛所在的位置底下,存在一个圆柱状的地质体,称为地幔柱(mantle plume)。
这个柱体的头部接触着岩石圈,尾部通往地球内部,直达地核与地幔的边界(距地表约2900公里深处)。地幔柱像一个燃烧着的火炉一样烘烤着岩石圈,使其发生熔融,为火山喷发提供了岩浆来源。地质学家们认为,地幔柱是固定不动的,而地壳是运动的,因此,地壳中被“烘烤”的位置在发生变化。这个原理与我们高中时玩儿过的打点计时器类似。地幔柱是能够打出黑点的“针”,地壳是移动的白纸条。
当我们移动纸条,打点器会在纸上留下处于不同位置的黑点,而不同的黑点也反应了不同的时间点。类似地,在过去的六百万年中,夏威夷群岛所在的太平洋板块持续往西北方向运动,地幔柱像打孔的针一样,依次在海底的不同位置,在五个时间段,形成了五个点痕,即火山岛。这些火山岛组成了夏威夷火山岛链。
大约四五百万年以前,夏威夷群岛主要的火山活动集中在位于夏威夷群岛最西北部的Kauai岛上,该岛是夏威夷岛链中最“老”的火山岛,形成于3.8至5.6百万年前。此后,Kauai岛慢慢远离地幔柱的位置,岩浆活动逐渐停止,火山不再喷发。由于海水侵蚀,以及山体自身的塌陷,火山体积越来越小,最终可能被海面淹没。夏威夷岛则是从七十万年前起在海底形成的。熔岩流从海底地表涌出,一层一层地堆积在海面以下。
经年累月,它最终突出海面,成为了火山岛。由于岩浆可以从同一个岩浆房出发,经过不同的“通道”(通常与地层中的裂缝或断层有关)涌出地面,因此在岛上形成了不同的火山口,例如夏威夷岛上的Mauna Loa和Kilauea火山。我们再回头看lava这部短片,至少可以推断出,要发生动画里的情形有两种可能性。其一,Uku和Lele是夏威夷群岛中的相邻的两座火山岛,它们相隔大约50-150公里。
由于Uku先于Lele形成,我们可以推断出Uku和Lele的相对方位:Uku在Lele的西北方向。但在这种假设中,两“人”隔着几十公里遥遥相望,的确有点儿费眼力。另外,Uku既然已经随板块运动,“漂”离了地幔柱的位置,不应该再“漂”回来。因此,很难解释Uku如何能“起死回生”,达成美满的结局。
其二,既然Uku和Lele的距离很近,又能在同一个时间段相继喷发、存活,那么它们可能是由同一源头的岩浆,通过不同的岩浆通道,从海底喷出形成。也就是说,Uku和Lele就像同一棵树上的两颗苹果,长在两根不同的小树枝上。当养分(岩浆)主要往Uku所在的“枝头”(火山通道)运输时,Uku发生喷发;岩浆通向Lele所在的“枝干”时,Lele喷发。
不过,这个猜想成立的前提是:两座火山底下存在一个体积巨大的岩浆房,足以供给两座火山喷发需要的岩浆来源;此外,这个岩浆房在水平方向上的尺寸必须够大,才能在海底两个不同的位置形成两座火山。当然,以上两种可能性只是我个人闲来无事生出的猜想。不过值得一提的是,纵览世界上几千座火山,从研究程度和研究历史来说,夏威夷火山可以说是世界第一。
因为早在100多年前,美国的地质学家们就在夏威夷岛建立了一座火山观察站,拉开了夏威夷火山研究的序幕。1909年,时任麻省理工学院地质学院院长的托马斯·尤格(Thomas Jagger)四处游学访问,去了意大利、日本,深刻体察到了世界各地人民都在饱受火山喷发之苦。当他来到夏威夷,看到地面上流动着如此大量的“第一手”研究资料——岩浆时,他非常兴奋,于是带领同行的地质学家开始了一系列实地考察。
同时,他意识到自己身为学界大牛,除了应该搞科学研究,还得为人民做出点贡献。于是,托马斯在当地商人的支持下,于1912年,在夏威夷岛Kīlauea火山脚下,建起了美国第一个火山观测站——夏威夷火山观测站。建站的理念是“通过科学研究,保护人们的财产和生命安全”。2012年,夏威夷火山观测站迎来了它的一百岁生日。
美国地质调查局(USGS)网站专门登出了主题为Centennial Mahalo的致谢文章(Mahalo在夏威夷语中为感谢的意思)。更有趣的是,托马斯在一百年以前提出的那个理念——“通过科学研究,保护居民财产和生命安全”,直到今天,依然是火山学家们孜孜不倦地追求着的,想要达到、但仍未完全实现的终极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