荠菜马兰头,姊姊嫁在后门头。这是周作人在他的《故乡的野菜》里提到的一首儿歌,不知道这歌谣现在还有没有人会唱。周作人在文章里说,荠菜(Capsella bursa-pastoris)和马兰头(Kalimeris indica)都是浙东人春天常吃的野菜,然而那时马兰头便有乡人拿来进城售卖。
其实,马兰头还是野了些,野到早春在楼下的砖缝里伸懒腰,野到阳坡草滩上四仰着晒太阳,野到春暖花开的时候一不小心就会在脚下发现它在瞪着眼看你。柔弱纤细小身子探着,惹着人去望着。
马兰作为野菜入食很早,陆游的诗中便可窥得:离离幽草自成丛,过眼儿童采撷空,不知马兰入晨俎,何似燕麦摇春风。陆游咏园中百草,却见得马兰被孩子们采去做了早饭,无法像燕麦在春风中得意地摇曳。
陆游同情了马兰的柔弱,但是他也明白那些被采空的马兰会在一场春雨后再现。马兰的根虽浅,但是也有相当发达的地下茎。冬天虽冷,马兰的地下茎却并没有停止生长,为的就是能在回春之时,快速地占领潮湿的河滩。
成片的马兰是不怕踩踏的,它的生命策略就是利用相互维系的庞大“家庭”来抵御外来变化,每棵表面上柔弱的马兰,在它的背后却有众多的“兄弟姐妹”在支持着,如果它被人采取叶芽,相互联系的地下茎会继续供给养分,于是新的小苗又会破土而出。
7月中旬梅雨过后,太阳重新照耀到河岸湿地,曾经丛丛小草的马兰也长到一尺多高,阳光的照射促使马兰开始开花了。马兰的花朵形似菊花,乍看是一朵花,其实这朵“花”是由众多小花组成的:外部淡紫色如花瓣一样的是舌状花,中心那些像小管一样的黄色管状花则形如花蕊。这种聚合在一起的花称之为“头状花”,这样奇特的结构也是菊科植物的标准特征之一。
马兰和蒲公英(Taraxacum mongolicum)一样同属菊科植物,大多数菊科植物都有一个特点就是在果实的顶端常常会长有一圈“冠毛”,比如蒲公英像小伞一样的毛就是冠毛的一种。果实拥有这种毛之后,就像长了“翅膀”,轻盈的身体加上冠毛便可以随风散播。
马兰的果实上也有可以“乘风”的冠毛,但是因为马兰久居湿润之地,它的冠毛已经变得微小且极易脱落,马兰传播果实的途径并不靠风,而是依靠果实扁平的身躯混迹于动物的毛发,或是依靠轻盈的身体随波逐流。
于是生长在江南的马兰就是这样一种纤细柔弱的野菜。春雨回暖,河岸的草滩上,或者路边潮湿的空地,是这种长着类似菊叶的小草最喜欢聚集的地方。幼嫩的展着三四片叶的小草棵,密密麻麻地挤在一起,光亮的叶片还攥着雨后的水珠儿,叶片层叠着,争先恐后着,相互推搡着,像一群叽叽喳喳抢食的雀儿,在和风中抖甩着翠绿。
这样仔细的热闹气儿也在那些挑马兰头的人们身上,所到之处都像是赶海潮的燕鸥。挑马兰头,要手拿一把小剪子,一手捋叶,一手将嫩梢剪下,剪下的菜梗要刚刚微红,太红的菜梗会柴硬。挑好的马兰装在小篮子里,细细地闻闻,会有种淡淡的菊香。
马兰给予人们的味觉是春天带来的恬淡。新鲜的马兰头不能直接吃,需要用水洗去浮尘,下到开水里烫去生涩,捞出攥去水分才能备用。拌小菜是它最直接的吃法。烫好的马兰吃法很多,可以同豆腐干一起切细凉拌,加些花生碎和麻油便是好菜。马兰还可以做成豆腐羹,嫩豆腐的爽滑和马兰的清香可谓是相得益彰。清鲜的马兰可以解除油腻,清人袁枚的《随园食单》中就写到:“马兰头摘取嫩者,醋合笋拌食,油腻后食之,可以醒脾。”
除去做冷菜开胃,新鲜的马兰头也适合鲜炒。一般清炒蔬菜常用蒜味衬托蔬菜本来的香味,马兰头亦然,但是清炒马兰头所放蒜头最好是用油先炸过。因为马兰头的气息轻柔鲜美,蒜气太重便会遮盖。热锅冷油青烟起,蒜米不过一勺,微微炸出些黄色,快下带着水红色嫩梗的马兰头,鲜香四起便只需盐味足以。蒜香微微带焦,正好称得起马兰头那种略微明显的水的气息,让口舌马上知道这江南春天的清新雅致。
若是这天马兰头采的多了些许,却不得久置过夜,因为马兰头恐失水无香。多出来的马兰头可以做成馅料,包饺子,烙盒子或是卷菜卷。有人说把马兰头切碎了做馅料有点"暴殄天物",其实则不然,马兰是鲜物,那就可以用鲜物来搭配,嫩黄的油滑鸡子,嫩白的绿豆芽菜,还有少许切碎的腐干,若是点一点剁碎的海米,加些生抽,少放一丁点的芥末和味道很轻的色拉油,搅拌均匀便可以做包馅。
醒好的面擀出劲道的面皮,包上这五色的马兰头馅,薄微煎,锅里斯啦啦的冒着暖气。待到皮色金黄爽脆的时候出锅,大抵谁都忍不住了。
滚烫的盒子三两口下了肚,口里依然留有马兰头的鲜香,此时或许脑海里难得想起那水边的小花,但这春天弥漫的水气却难以忘却,还有这它朴实无华的名字:马兰头。于是此时尽兴之后,再等就是明年的春风将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