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心理变态者”(psychopath,也译作精神变态者、精神病患者),我们就会想起电影中那些残忍、不可理喻的暴力镜头:在电影《闪灵》(The Shining)中,杰克·尼科尔森(Jack Nicholson)手提斧头追砍自己的家人;安东尼·霍普金斯(Anthony Hopkins)扮演的天才精神病医生汉尼拔·莱克特(Hannibal Lecter)脸戴上锁的盔甲面具,以防自己会咬死别人。
心理变态的最大特质是缺乏移情能力(empathy, 一个人感受到他人的情感、知觉和思想的心理现象),对本应承担的、最普通的社会责任都置之不理——事实上,他们根本不会对任何事情上心。
从《圣经》中的该隐(Cain,亚当之子)、尤皮爱斯基摩人(Yupi Eskimos)口中的kunlangeta(谎话出口成章、到处欺骗偷窃,并和很多女人上床),到尼日利亚人常说的arankan(自私又充满恶意的人),地球上的每一种文化几乎都记载着这样一些个体:他们的反社会行为威胁到公众安全。
不过,由于当今技术能实时捕捉大脑活动,科学家的研究已不再局限于心理变态者的行为。我们可以研究他们在思考、做决定以及对周围环境作出反应时的内在生理过程。我们的发现也令人吃惊:心理变态者远不是自私这么简单,而是具有非常严重的生理缺陷,有一种学习障碍,影响了他们的情感发育。
一个名叫布拉德(Brad)的人因重罪入狱。
一次采访中,他向我们讲述了当初他如何劫持一名年轻女子,将她绑在树上强奸了两天,最后切破喉咙将她杀死。随后,他用几句话收场:“你有女朋友吧?我认为关爱(caring)、交流(communication)和怜悯(compassion)这3个‘C’真的很重要。这是和别人搞好关系的关键所在,所以我试着用‘3C’原则和周围每个人相处。
”他说这些话时毫不迟疑,显然没有意识到在供认了可怕的犯罪事实后,这种自我辩护让人觉得多么别扭。
心理变态者几乎对情感线索毫无察觉。在1991年的一个经典实验中,加拿大不列颠哥伦比亚大学心理学家罗伯特·哈雷(Robert D. Hare)发现,心理变态者注意不到言语中情感的细微差别。
研究人员在牢犯面前闪现一些有不同情感倾向的单词:有些真实单词的含义是积极的(如“牛奶”),有些是负面的(如“伤疤”),其他的则是中性词(如“门”)。对于非心理变态者来说,当带有情感倾向的单词闪现在屏幕上时,他们的大脑会自动反应,脑电图上随即显示出不同的波峰,而心理变态者对情感类单词的反应不会加快,脑电图在波形上也没有发生任何变化。
心理变态者的另一个缺陷与他们注意周遭事件的方式有关。
他们的冷酷,其实是由注意力扭曲导致的:当他们的注意力放在其他事物上时,便不会接收新的信息:在这种情况下,即使为恶臭气味所包围,或者看到遭到严重创伤的面孔的图片,他们的手心都不会出汗。
这种高度专注、全速前进的趋势,再加上心理变态者的冲动,就可能导致电影《冷血杀手》(In Cold Blood)中描述的恐怖场景:彻夜进行的严刑拷打几乎毫无目的;两个罪犯的暴力行为一旦开始,就会对可能终止这场罪行的信息(如受害者的恳求)不管不顾,不达目的绝不罢休。
1848年,美国佛蒙特州。
一个名叫菲尼斯·盖奇(Phineas Gage)的黑发英俊男子在拉特兰-伯灵顿铁路工地上担任工头,正当他和工友清理岩石区域的时候,一场意外的爆炸炸飞了他的铁钎。这根长度超过90厘米的铁钎从他的左脸穿入,头顶部穿出。尽管盖奇漏了半茶杯的脑组织在地上,可他的意识始终保持清醒,恢复也很顺利。然而,他的工友发现了他变化——一个可能比瘫痪更让人担心的变化。
出事前,盖奇机敏、平和、责任心强,现在却变得粗暴、反复无常、行为非常情绪化。盖奇的遭遇成为了神经科学上的经典案例,因为这一事件说明,个体行为看起来是由意愿决定,但最根本的决定因素是生理机制。
盖奇丧失了腹内侧前额叶皮层(ventromedial prefrontal cortex)的功能。
这个大脑区域位于眼睛后方,受损后会使病人在冲动抑制和对事件的理解上出现问题,觉得受到冒犯往往会强烈回应——就像盖奇一样。事实上,我们通常说这类病人患有“获得性心理变态”。但是,盖奇的变化是由事故引起的,他并未表现出心理变态者的全部特征——比如缺乏移情能力。这个事实说明,导致心理变态的幕后推手还有其他大脑结构。
杏仁核(amygdala)是一个怀疑对象,它能产生诸如害怕之类的情绪反应。
这个部位受损的猴子会径直向人走来而不会害怕。心理变态者那种“毫无畏惧”的特质同样很明显:看到气势汹汹、疯狂逼近的对手或是瞄准自己的武器时,他们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除此之外,整个旁边缘系统(paralimbic system)都脱不了干系。这一系统与情绪加工、目标搜寻、动机产生及自我控制有关。
研究人员利用功能性磁共振成像仪对心理变态者大脑进行扫描时发现,这类患者的旁边缘组织明显很薄,证明这部分大脑区域发育不充分,就像一块软弱无力的肌肉。
旁边缘系统还包括前扣带回(anterior cingulate cortex)和脑岛,前者负责调节情绪状态,帮助人们抑制冲动,监控自身行为,以免犯错。
而后者的一个重要作用则是,让我们意识到哪些行为会违犯社会准则,体验到愤怒、恐惧、移情和厌恶情绪(心理变态行为在定义上就与社会期望格格不入,对厌恶情绪有异常高的忍受力)。脑岛还与痛觉有关。
针对心理变态者的一些研究(包括一项对变态者进行电击的试验)发现,在特定情况下,这些患者竟能无视疼痛的威胁;同时,他们也很难认识到自身的错误,更别提改正相应的行为(这或许就是心理变态者一次次入狱,却无法从过去的错误中汲取教训的原因)。
心理变态者到底是后天造成的还是生而如此?可能两者都有。
如果像研究人员认为的那样,在一个人反社会特质形成的过程中,基因作用只占影响因素的50%:一些心理变态者的童年充满不幸,其他同龄人却是美满家庭的“小皇帝”。不论基因和环境哪个影响更大,早期干预(甚至早在学前阶段)都是非常关键的。我们认为,心理变态和其他精神疾病一样都需要治疗。美国的监狱系统关押着50万心理变态者(而且还有25万多在社会上游荡)。
相对于其他罪犯,这些患者的犯罪年龄更早、频率更高、更暴力,他们获释后再犯罪的几率也是其他罪犯的4~8倍。据估算,美国每年起诉、关押心理变态者的花费,再加上破坏他人生活造成的损失,总计高达2 500亿~4 000亿美元。心理变态这样的精神健康问题竟然一直被固执地忽略,你绝对找不出第二个这样的例子。
随着科学家对心理变态者大脑功能障碍的了解不断深入,新发现不仅会给深受困扰的普通群众带来希望,还会让我们的社会更加清醒。因为精神病患者已对我们的社会构成了如此大的威胁,而我们仍然选择忽视,这显然不合情理。只有当律师、监狱看守、精神病医生及其他所有人都开始正确看待心理变态者——认识到他们不是魔鬼,只是由于情感缺陷而导致行为怪异的病人时,我们才会拥有更加安全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