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老家遍地都是这种草,科学家却说它是个“新物种”?

作者: 谢智

来源: 科学大院

发布日期: 2024-05-28

中国科学院华南植物园科研团队发现了一个新植物种“河池德昭藤”,并解释了公众对“新物种”的误解。新物种的定义与常见性无关,且新物种的发现需要严谨的科学研究。河池德昭藤生长在广西和贵州交界的喀斯特丘陵地带,目前已知仅有3个种群,面临灭绝风险。

近日,中国科学院华南植物园科研团队发表了分布于广西百色、河池及贵州黔东南等地的一个植物新种“河池德昭藤”(Cheniella hechiensis)。一些媒体报道时是这样说的:作为这个新种的发现者,我们一直关注着与它相关的动态。这一报道的标题“全球新种”,让我们顿感不妙,估计要闹出大误会了。

果然,多条评论显示了公众对科学研究和“新物种”的误解,例如:“我早就见过”“我老家到处都有”……刚看到这些评论时,我们觉得被深深地误解了,好像自己辛辛苦苦做的研究没有得到认可。不过转念一想,大家能关注到这件事,可是一个介绍我们工作的好机会呀!所以我们连夜写了一篇推文,简要解释一下为什么大家都觉得十分常见、见怪不怪的野生植物,在植物学家眼中却是一个“新物种”。

到底什么是“新物种”?怎么天天都在发现?首先,新闻报道中的“全球新物种”是一个病句,“新物种”的概念本身就包括了“全球”这一范围。科学报道从未使用“全球新物种”这一表述,而是用其产地、分类地位(目、科、亚科、族或者属)来表述。例如,要报道河池德昭藤这一新物种,标题拟为“在河池发现!中国科学院团队发表豆科一新种”即可。新闻媒体在报道科学发现时,建议还是要与科研人员多沟通,尽量避免引起误会。

大家经常会看到“发现新物种”的新闻:人们也会有这样的疑问:“怎么天天都在发现?”其实,这主要是由于大家还不太了解植物分类学。植物分类学,主要是研究植物“名”与“实”的关系。一种植物的实体(即“实”)只能与一个唯一正确的学名(即“名”)对应。如果一种植物被赋予了多个学名,那我们就要依据植物命名法规,从中选择一个正确、合法的名称作为它的学名,即所谓的“分类修订”。

同样,如果一种植物经研究发现从来没有被描述和命名,那我们就需要赋予它一个名称,并详细描述其形态学特征,这就是一个“新物种”。因此,一种植物是否为“新物种”,与它是否常见、是否被人类利用,并没有直接的关系。

或许它就生长在大路边,甚至是房前屋后,它可能早已被人类利用,或采摘,或入药,或食用,只要它从未被描述和命名,且与其他已发表的物种之间有两个以上的性状(可以简单理解为两个以上的特征)存在稳定的区别,在遗传(DNA序列)上也可以明显区分开,那就可以发表为一个新物种。2024年5月22日,中国科学院生物多样性委员会发布《中国生物物种名录2024版》。

其中,动物界新增4045个物种和159个种下单元,植物界新增358个物种和16个种下单元,真菌界新增2020个物种和92个种下单元。

至于这个新物种的用途或者价值,这就不是分类学研究能够解决的问题了。植物分类学家澄清了这个物种的“名”“实”关系,告诉我们如何去识别这些植物,其他学科的学者就能够更方便地利用它们来做更深入的研究工作。

例如,进化生物学家可以研究其遗传多样性、近缘物种的形成及分化机制,资源植物学家可以利用它来培育新型的绿色花卉品种,药学家可以研究它是否含有可利用的化学成分,等等。但在这之前,我们首先要正确认识它们,这就是植物分类学的意义之一。

这次发现的新物种是什么?河池德昭藤最早发现于广西壮族自治区河池市环江县的木论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内。

随后的多次野外考察过程中,科研团队在河池市环江县、凤山县,百色市凌云县等地均发现了它的踪迹。此外,还有其他学者在贵州省黔东南苗族侗族自治州荔波县采到过它的标本。因此,这个“新物种”以其首次发现地河池市命名为“河池德昭藤”。因此,河池德昭藤的分布区为跨2省3市的喀斯特丘陵地带。它在石灰岩山坡、路边、林缘普遍生长,一株就能长成一大片,这也是当地不少人认为这个物种十分常见、“我家就有”的原因之一。

此外,广西的大多数人见到的可能是分布更为广泛的囊托德昭藤,它与河池德昭藤相似,叶片二裂,形似羊蹄,因此也叫囊托羊蹄甲。它更为常见,在广西壮族自治区南宁市、百色市、河池市、崇左市,以及贵州省、云南省,不论是在石山还是在土山上,都可能看到它。那么,如何区分它们呢?河池德昭藤与囊托德昭藤都是大型木质藤本,常攀援于树林边缘、灌丛之上或石灰岩石山中。

它们的主要区别是:囊托德昭藤的花托在基部明显膨大成囊状,叶片膜质,较薄,摸起来较软,叶片二裂深度为1/6至1/2;而河池德昭藤的花托是直伸的,基部不膨大为囊状,叶片革质,较厚,摸起来较硬,叶片二裂深度为1/2至2/3。

除了区别形态上相似的物种,要想发表新物种,我们还得厘清它与“亲戚们”的关系。

在遗传上(我们常用“系统发育树”或者“系统发育关系”来说明),新物种与柔毛德昭藤(Cheniella quinnanensis subsp. villosa)和黔南德昭藤(Cheniella quinnanensis)亲缘关系最为接近。

但柔毛德昭藤叶片纸质(比河池德昭藤稍厚实,但更软),叶片先端浅裂,背面被柔毛,中脉密被锈色柔毛,花托几乎不膨大;黔南德昭藤叶片纸质,叶片先端浅裂,背面稀疏被毛,花托稍膨大。这些特征与河池德昭藤也有明显区别,因此它们是不同的物种。

发现故事:2018年6月,我们前往广西开展野外科考,在凤山县采到一个德昭藤属的种群,但当时既无花也无果,我们觉得可能是另一个物种,但是叶片形态确实又有些不同。

等分子系统学的结果出来之后我们就更加疑惑了,因为这个样本和我们猜测的两个可能种都不一样。随后,我们便开始了大量的标本研究和尽可能全面的野外考察。

2021年,中国科学院华南植物园涂铁要副研究员在研究德昭藤属植物时,偶然发现了2011年由吴磊等人采集于广西壮族自治区河池市环江县木论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内的一份标本,与之前我们在凤山县采集到的应该是同一个物种,但它被错误地鉴定为粉叶羊蹄甲(Bauhinia glauca)。

于是,研究团队成员谢智于2021年5月25日至28日带队前往广西壮族自治区河池市环江县木论国家级自然保护区考察,在保护区工作人员的热情接待与鼎力相助之下,顺利采集到该植物带花和果实的完整标本,当场做了形态解剖观察和数据记录,并采集了分子样品和居群材料。至此,我们基本可以确定新种无疑。接着,我们联合美国国家标本馆Jun Wen教授等利用DNA序列证据,最终确定其为德昭藤属一新种。

这个“新物种”也因其首次发现地为河池市,而命名为“河池德昭藤”。

我也能发现新物种吗?看起来“随时随地发现新物种”的可能是存在的,那么普通人能发现么?也不是不行,但是并不容易。科学研究一定是十分严谨的。我们发表这个新物种的论文从不同的角度论证了该物种的成立,感兴趣的朋友可以点击文末的“阅读原文”下载论文。为便于大家在野外观察,我们将河池德昭藤的形态学描述翻译成了中文,供参考。

河池德昭藤,Cheniella hechiensis S.R.Gu, T.Y.Tu & D.X.Zhang, sp. nov. 主模式标本采自中国广西河池市环江县木论国家级自然保护区,海拔800m 采集日期:2021年5月27日 采集人:谢智、徐安杰 采集号:XieZ 2306 P4 河池德昭藤。

除了刚发现的新物种,最近,中国科学院华南植物园研究团队还发现了一个新物种,被命名为肇庆德昭藤(Cheniella tsoongii)。而这个新物种早在1919年就被植物学家采集,并在标本馆中沉寂了一百多年。2018年,中国科学院华南植物园系统发育与繁殖生物学团队在研究德昭藤属时,发现了中国数字植物标本馆的一份标本的照片,是钟观光先生于1919年在广东肇庆采集的,被鉴定为褐毛羊蹄甲。

但该标本所显示的叶裂片形态、花序和花序轴、雄蕊和雌蕊以及荚果开裂等特征与褐毛羊蹄甲的形态描述并不匹配,却与德昭藤属植物的描述十分符合,并且跟首冠藤(Cheniella corymbosa)最为接近。但之后科研团队发现它的一些特征与首冠藤也有所不同。

进一步的标本检查表明,该物种仅在肇庆市端州区、鼎湖区、广宁县有分布,标本总共不超过10份,最近的一份标本是石国良先生于1983年在广宁县采集的,此后的近40年里,再无人采集到该植物,在中国植物图像库上也从未见到过照片。

自2018年开始,研究团队每年都前往上述标本所记录的采集地点及附近区域开展野外科考,只为寻找到那个特殊的德昭藤属植物。

但由于该植物标本采集记录上的地点较为模糊,当地村民也未曾注意到,且其中一个采集点肇庆市端州区七星岩已经开发为景区,原生环境早已不复存在,因此科考队伍每次考察均无功而返。直至2022年,团队成员再次前往广东省肇庆市寻找。科研人员吸取了前几次均未找到的教训,扩大了搜寻范围,在包括肇庆市鼎湖区、端州区、广宁县的区域内均设置了采集计划点,不仅关注林场深处的山坡及山脊,也关注山谷和溪边林缘。

此次科考行程的第二天,科研人员驱车前往广宁县洲仔镇,途经一个叫做“马头口”的地方,观察到周围植被为次生的阔叶林及经济林,生境较为适合德昭藤属植物生长,便降低了车速,沿路仔细观察周边的植物。突然,溪边竹林上攀援着的一种开着白花的藤本植物引起了科研人员的注意,远看很像是德昭藤属植物。

科研人员立刻采集凭证标本,并对其进行详细的形态学观察与特征比较,初步判断该物种与钟观光先生采集到的标本为同一物种,并认为它确与首冠藤在毛被、花序着生、花托形态等方面具有明显区别。

但仅依据形态学证据并不足以支持该植物为一新物种。科研人员同时采集了分子样品(即采集新鲜、幼嫩叶片,立刻放入变色硅胶干燥剂中进行干燥处理),提取其质体基因组并进行系统发育分析。

结果表明,该物种与耐看德昭藤(Cheniella lakhonensis,产于我国云南和缅甸)的亲缘关系最近,但在形态特征上与耐看德昭藤区别明显。因此,形态学与分子生物学证据均支持该植物为一新物种。自此,这一罕见而独特的物种得以重现在世人面前。

在科学上发表一个新物种要经历曲折而漫长的过程,并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够发表的。这需要深厚的分类学知识积淀,同时也需要敏锐的观察,还需要掌握最新的研究方法和技术(分子生物学与生物信息学)。这样发表的新物种,才经得起检验。所以,如果你也想发表新物种,好好学习是基础呀。

遗憾的是,上文提到的两个新物种都已经处在灭绝的边缘了。

目前,河池德昭藤已知仅在广西与贵州交界的喀斯特丘陵地带发现3个种群,分布范围也较狭窄,加之其果实和种子扩散能力有限,即使在野外发现的个体数量不少,若不加以保护,有灭绝风险。而肇庆德昭藤仅在广东省肇庆市广宁县分布有1个非常小的种群,个体数量少于10。它们生长在山谷溪旁的开阔地,攀援于竹林之上,周围是一小片粉单竹经济林。自2022年发现它至今,研究团队对整个洲仔镇进行了地毯式搜寻,均未发现更多的个体。

科研人员建议将该新物种列为极危物种,并作为广东省极小种群野生植物进行抢救性保护。世界上有许多物种可能还没来得及被人们认识就悄无声息地灭绝了。如果这是人类活动所导致的,即便是非故意而为之,也或多或少有些遗憾。植物学家的一个重要使命便是和政府、机构、公众一起努力,尽力地避免这样的遗憾,认识并保护好身边的物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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