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会问我,中国的猕猴桃和新西兰的奇异果到底有什么区别?我可以很肯定地告诉大家,新西兰的奇异果就是中国的猕猴桃。猕猴桃是我们中国土生土长的水果,在2000多年前就已经有了记载,叫苌楚;在唐朝时就有人工栽培的记载。
但是为什么新西兰的奇异果比我们的猕猴桃更让人记住呢?这要追溯到100多年前的一袋中国的猕猴桃种子。1904年,新西兰的一名教师到湖北宜昌探亲,从当时在中国收集植物资源的英国植物探险家威尔逊手上得到了一把种子。后来,这把种子被带回新西兰,交给了当时的苗圃工作者。苗圃工作者通过这把种子,在上世纪20年代时培育出以海沃德为代表的一系列品种。
这些品种的名字都是当时的苗圃工作者用他们自己的名字命名的。这个猕猴桃那时候还叫做Chinese gooseberry(中国醋栗),很有中国特色。但到了1959年,为了开拓美国市场,新西兰就用代表国家形象的国鸟“几维鸟”来命名猕猴桃。西方很多国家好多年都认为这个奇异果是来自新西兰的,好像跟中国没什么关系了。
上世纪70到80年代,“海沃德”猕猴桃从新西兰传到了全球,欧美很多国家,也包括我们中国在80年代最早种的猕猴桃也是“海沃德”。在这时,这个品种在全球的栽培面积占到了95%以上,独霸全球市场。
90年代时,新西兰的奇异果也出口到中国。其实那时国内也开始种植猕猴桃了,但大家可能看到最多的还是在大超市里,要到进口柜台去买,买的时候是论个卖的,都是写着Kiwifruit的奇异果。确实,它给人的感觉不一样,拿在手上就能吃,回去以后也很经放、很好吃,当然价格又很贵。
但我们当时的猕猴桃,首先种植面积小,在当地就销售完了,基本上到不了这些超市。后来产量高了开始上超市了,是直接从园子里采下来就进超市,硬梆梆的,消费者买的时候体验感非常不好。当时民间有一个说法是“七天软、十天烂、半月扔一半”。所以很多消费者跟我说:“我不太愿意买猕猴桃,我愿意买奇异果。”
还有一个原因是口味不稳定,因为我们的猕猴桃是千家万户种出来的,每家每户种出来口感都不一样。所有这些原因,就导致大家对奇异果和猕猴桃的印象是这好像是两种水果。但实际上,这是因为我们的品种和技术没跟上来。
那什么才是老百姓喜欢的果子呢?我其实也是参加工作以后才慢慢领悟到的。我是1992年从湖南农业大学园艺学院毕业的,毕业就来到湖南省园艺研究所,幸运的是正好分到了猕猴桃课题组,所以我就跟猕猴桃结缘了。到园艺所时我们的第一个工作是什么呢?去管园艺所的猕猴桃基地,才20亩地,但这20亩的资源圃里各形各色的猕猴桃有七八十份。园子里的所有事情,除了挑担子做不了之外,其他任何事情,施肥、浇水等等我们都要做。
印象最深的就是我们接手基地的当年冬天,我那时还不懂,刚刚从大学毕业。搞冬季修剪时有两位老工人舍不得剪,那一年只要是好的枝条都留着了。结果到第二年产量是很高,但大部分都是小果子,到销售时就增加麻烦了,因为太小的果子不好卖。为了减少损失,我们从9月初到10月底,就开始带着两个工人,把果子摆到三轮板车上到处去推销。我那40多天下来,听到了很多关于猕猴桃的抱怨。
他说你这个猕猴桃,要不就太硬了,太硬了我不能马上吃。还有你这软的我也不敢买多了,我可以买个一斤、两斤,但买多了之后回去放了呢它又坏了。还有因为品种太多,所以味道也是各种各样的,甜的、酸的,基本上是各种各样的风味。
所以从这里开始,我就意识到消费者到底想要什么样的猕猴桃:大家想要的是买了就能吃、拿回去还能放久一点的猕猴桃。于是我接下来就想,我们要培育出一个好吃、好管、好放的猕猴桃品种。
我们还真是幸运,几年之后,我还真碰到一个这样的品系。这个品系是当时湖南当地的一个老乡在山上找到的资源。他发现这个品种很好吃,就送给我们。我们拿来看了之后,它不仅好吃,还发现一个好特点,就是很经放。在放的过程中,它皱皮之后还能吃,微硬的时候也能吃。
为了把这个品系做得更好一点,我们在湖南省的很多地方,到不同的海拔梯度做区域试验,告诉老百姓怎么栽、怎么种。
经常要亲力亲为地教他们怎么做,到冬季告诉他们怎么修剪,夏天怎么授粉。整个过程花了9年时间,终于把这个品种选育成功了,就是现在的“翠玉”。这个品种的优点确实就是耐储,硬的时候也能吃,很多消费者很喜欢。但它有个缺点,就是不好看,没有吃过这个猕猴桃的都不太想买它,但吃过它的人回头客特别多。后来的研究发现这个品种还有个抗溃疡病的优点。
说溃疡病可能大家不太了解,它其实相当于猕猴桃树上的一种“癌症”,是很难防治的,目前来说还没有找到攻克的办法。但这个品种特别抗溃疡,所以这几年推得非常快,现在成为国内的一个主栽品种。
2006年10月份,我报考中国科学院武汉植物园的博士生,有幸加入到武汉植物园的猕猴桃研究团队中来。我到植物园后,正好碰到当时四川的一家公司来寻求帮助。
他们前期承包了将近1万亩的土地准备种猕猴桃,前期也种了两三千亩,但没有达到预想的效果。他们没有品种、没有技术,特别着急。当时也巧,正好武汉植物园通过前期20多年的积累,选了一个非常好的黄肉猕猴桃品种“金艳”。这是一个种间杂交品种,也是国际上第一个具有商业价值的种间杂交培育品种。
这个品种不仅是黄肉、果子大,它同样具有前面说的“翠玉”耐储的特点,硬的时候也能吃,常温下能放40多天,低温下可以放到第2年的六、七月份,这是非常好的一个商品性状。所以当时通过所里跟企业多次交谈,最后把这个品种授权给他们种植。这也是国内第一个把品种授权给企业来做授权种植的案例。当时我们园领导、也是我导师黄宏文研究员让我去指导他们技术,我还是很担心的,因为那是将近1万亩。
对我来说,我以前就指导过几百亩的园子,确实从来没搞过这么大规模的,所以心里很没底。在忐忑的心情下,在2007年1月,我和组里的老师带着枝条和嫁接师傅一起到四川蒲江县,开始了长达5年的对企业的跟踪服务。
不仅是企业,其实还有整个成都地区,我们在那边指导怎么育苗、怎么建园,以及夏天整形、冬天修剪,一直到最后什么时候采收,怎么分选、怎么包装……整个环节我们提供技术方案,白天在地里指导他们,晚上给公司的年轻人讲课,教他们怎么做。花了整整5年时间,效果也很好。2007年嫁接的,在2008年亩产量就有800斤,后面持续增加。到了第5年,它每亩的产量就达到4000斤以上。
所以“金艳”这个品种是丰产性、稳产性非常高的,最高产量可以达到6000多斤。
这对公司所在的复兴乡是带来了“福星”的。为什么这么说呢?当地老百姓自己跟我说,这个复兴乡当时是一个最穷的乡,通过这家公司在当地发展猕猴桃,使他们乡成为了最富的乡。一方面是公司在做将近1万亩的基地,每天需要大量工人,所以这些老百姓都成了公司的产业工人了,不管是田间,还是采后的分选、包装。
同时,公司试种成功也带动了老百姓自己种猕猴桃的欲望,很多老百姓开始用自己家里房前屋后的地种猕猴桃。其中很有力的一个例子是当时有一个叫老郑的,家里种了20多亩猕猴桃,种的就是“金艳”这个品种,有一年产了有50多万收入。两三年后,他就把家里的旧平房变成了一栋小洋楼,这是让我非常高兴的。
所以我每次去,老百姓一见到我就把我拉到他家里去吃饭,其实就是表现他们的热情。更让我高兴的是什么呢?就是培训。
其实刚开始去,当地老百姓会想:你能指导好我们吗?所以上课都是没有多少人来听的,就零零星星几个人,抱着试试看的态度来听我们的课。结果到后面,越来越多老百姓来听。有一年整个乡政府会议室里三层、外三层全部挤满了人,连会议室外面的过道上都站满了。到了2010年培训时是什么状况呢?因为他们前期种猕猴桃致富了,团购奥迪,那些农民都是开着奥迪、穿着西装来听我们的课。
因为种了猕猴桃致富了,所以更需要,对科技更相信了。
当时给我们的感受是非常深的,确实带动了整个蒲江的猕猴桃产业发展,高峰期达到了12万亩。武汉植物园从1978年开始到现在经过了40多年几代人的努力,我们保存的资源有1400多份,利用这些丰富的资源培育了各具特色的品种有45个。特别是中间的金桃、金艳、东红,这3个品种不仅成为国内的主栽品种,也实现了海外授权,不仅推动了中国猕猴桃的产业发展,也推动了世界猕猴桃产业的发展。
那么有了好品种,怎样让这些品种为老百姓服务呢?我们要深入田间地头,将这些好品种变成致富的“金果果”,让它们真正帮助老百姓。所以我们的科研人员都深入田间地头指导老百姓,先后带动了20万农民脱贫致富,人均增收超3000元。到2021年,我国猕猴桃收获面积已经占全球的69%,年产量占到全球的53%,并且栽培面积中94%是国产品种。
所以我们的猕猴桃真正夺回了国际的话语权,上世纪八九十年代产业依赖“海沃德”的局面完全被改变了。通过我30多年的体会,我觉得要把猕猴桃产业做好,其实真正需要的还是我们的品种、我们的技术这两大块。能够不断科技创新,就能够推动国家猕猴桃产业的发展。看到老百姓用我们的品种、技术挣到钱了,就是作为育种人最大的幸福。我们育种是做什么的?就是为老百姓服务的。最后,期待大家多吃猕猴桃,并且多吃国产的猕猴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