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好,我是马皑,很高兴今天来到“格致论道”。道可道,非常道。大家也都知道,有正道,则必然有邪道。恭喜各位都是走着正道的人,而我是沿着“邪道”在走的人。
我研究的是犯罪心理学,一个令许多青少年特别感兴趣的领域,同时也是许多影视作品特别追捧的题材。但是大家要知道,犯罪是一种罪恶,罪犯要受到惩罚,因为他们用伤害别人的利益,甚至危害生命的方法来满足自己的私欲。而正是由于“为什么明知道会杀头,还偏偏要去做?”的疑问,支撑着我对犯罪心理学进行了将近40年的研究。在这里,我就讲一讲研究犯罪心理学、越轨社会学的基本经历,同时其实也是在讲我国犯罪心理学的发展。
请大家注意两个主题,一个是我们对犯罪的人怎么看;第二个是我们用什么样的方法来了解和知道,他们是什么类型的人,他们是怎么想的?我对犯罪心理学、包括罪犯的认识,还是从青少年时期开始的。我的青少年时期是上个世纪的七十年代,由于我是在工地中学成长的,所以古惑仔、砍人、打架、盗窃是我的“选修课”。
曾经有一次,就在我身边5米的地方,一个正在劳动的我的同班同学,被外校一个学生用鹰嘴锄狠狠地击打后脑,成了终身的植物人,作案的人好像被判无期徒刑。我还参加过上百人规模的打群架。工地的孩子打群架有一个特点——都是自制的工具,包括各种火铳,今天的年轻人是想象不到那个场面的。为了能够不受别人欺负,我也曾像这些古惑仔一样,跟所谓的三个大哥一块儿混过。其中有一个大哥后来因为强奸罪被判处了死刑。
在我青春期的时候,那些违法犯罪的青少年就是我的同学,我更多的是欣赏他们的那种范儿和胆量。
到了大学以后,我因为好奇,拼命地看了各种案例。再有机会让我能够亲身跟罪犯近距离接触,就是1983年的严打了。当时我在河北唐山路南区法院当法官。当时全国的严打就是从河北唐山开始的,年纪稍大一点儿的观众都知道“菜刀队”这三个字。而我担任审判长一共审了12起案件、28个犯罪嫌疑人,其中有两个团伙就是“菜刀队”。
跟这些罪犯的接触让我产生了恨。有一名50多岁的教师,对一年级、二年级的小姑娘下手,11个女孩被他长期猥亵。我就想,这种罪犯还是人吗?同样让我记忆犹新的有一对兄弟,是流氓团伙犯罪的主犯。一位21岁的是我审的,一位25岁的在另外一个组,被判处了死刑。而21岁的在审讯、审判的阶段,完全不把公安、检察院和法院放在眼里,而且用自残的方法对抗。
当时我就想,这些罪犯明摆着藐视法律,甚至把我们都不放在眼里,一定要严惩。但在宣布死刑缓期执行的时候,他一样尿了裤子。21岁其实也就还是个青少年,当时我就觉得,幸亏没在青春期的时候去学习所谓的大哥范儿,否则下场可能也是如此。在这个阶段,我们对罪犯的态度更多的就是一种恨,一种以惩罚为目的的反应。
1984年,我的导师罗大华教授让我留校,直接留在了犯罪心理学教研室。
留在教研室以后,我很快就参加了全国犯罪心理学师资培训班。培训班上的都是第二代犯罪心理学的研究者,这基本上就是我们的“黄埔军校”。经过六个月的学习,我才从原来仅有法学知识,开始接触到心理学。大家要知道,怎么看犯罪有变化,那么,在如何了解犯罪的方法上就更得有变化。从师资培训班出来以后,我又到了北京市监狱,开始“二进宫”犯罪研究。一待就是四个月,每天和各种犯人打交道。
这样每天的接触,有点颠覆我原来对他们那种“恨”的态度。他们规规矩矩、唯唯诺诺,有许多长者还特别和善,特别能讲道理,也有不少人有着比较高的文凭和学历。所以这些犯罪人似乎也不完全像是我所想象的,或者公众所害怕的那个样子,他也许就像我们隔壁邻居一样简单。
在北京监狱做了几个月的调查以后,我对犯罪人的看法又产生了疑问,他们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为什么能够做出那么多法律所不允许的、伤害别人的事情?
上个世纪七十年代,由于犯罪高发,我国就有了多学科、多角度去研究和探讨犯罪的社会需要,这成了犯罪心理学这门学科发生发展的大背景。但是最初研究犯罪心理学的这些先辈们:罗大华、何为民、林秉贤、邵道生、方强等,他们大多数都是法学和教育学背景,真正有心理学背景的老师很少。那么,用什么方法能真正了解一个人是什么类型,他会怎么想,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当时用的方法就是笨办法:一个一个工读学校地访、一个一个家庭地谈。
用今天的话来说就是用访谈、写各种调查报告的方式。这解决了我国最初既缺少研究犯罪心理的人才、又缺少方法的紧迫形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