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驱车从广州市西行100公里,将车水马龙的世界甩在身后,你的眼前会出现一片植被茂密的山林。可能是因为山顶上的那片湖水,人们称它为“鼎湖”。鼎湖山翠绿的湖水 | ana / Flickr
难以想象,在珠三角这个人口密度最大的地区之一,竟然还有一片保存相当完好的原始森林。而这一切,都要归功于66年前的那个提案——在鼎湖山建立全中国第一个自然保护区。鼎湖山并没有闻名于世的大熊猫、藏羚羊;而且由于络绎不绝的游人和香客,人为干扰相对严重。这里为什么会成为中国的第一个自然保护区呢?
故事要从著名植物学家陈焕镛先生说起,他是我国植物分类学的奠基人之一。
1919年,陈焕镛取得了哈佛大学林学硕士学位,手握500美元奖学金。这笔钱原是用于欧洲旅行的,但他却毅然决然地回到祖国,一边任教,一边投身植物学研究。那时,我国的植物分类几乎是一片空白,给陈焕镛的研究造成了不少阻碍。比如,一些标本需要送到美国做鉴定,才能继续深入研究。他意识到,建立完善的标本馆藏体系,是振兴植物学、保护植物资源的第一步。
华南植物园标本馆的标本柜 | herbarium.scbg.cas.cn
从此,陈焕镛踏上了一条艰难的标本采集之路。他和团队曾多次到海南、香港、广州、北江和鼎湖山等地采集标本,并收藏于他在中山大学创办的植物研究所。截至1938年,标本数量已经达到了15万。但新的问题出现了。当时的百姓为了开荒而放火烧山,不知将多少珍贵的植物毁之一炬。植物只有生长在自然环境中才能更好地发挥价值,光有标本是不够的。所以,陈焕镛又开始建设标本园,栽培繁育濒危或有价值的植物。
历经3年时间,标本园从最初的一亩地扩展到十余亩,接近一个足球场大小,栽种了15000多株植物,还有专门栽培蕨类植物、兰花的荫棚。可惜,在抗日战争爆发一年后,广州沦陷,初具规模的标本园也毁于战火。
新中国成立后,为了避免我国的珍稀植物走向灭绝,除了标本园这种迁地保护的方式外,陈焕镛还决定采取就地保护——为有价值的生态系统或濒危动植物的栖息地划分界限,在区域内实行严格的保护和管理。至于把这个圈画在哪儿,陈焕镛回想这些年为了采集标本而爬过的山头,心中逐渐有了答案。
放眼整个北回归带,大部分的陆地都被沙漠覆盖,而我国华南地区却是生机盎然,宛如一片绿洲,鼎湖山就处于这片绿洲之中。这里的南亚热带季风常绿阔叶林有400多年历史,林中遍布珍贵的植物资源,如孑遗植物桫椤、名贵香料的原料土沉香等。鼎湖山森林群落的演替阶段,已经达到了顶极,无论是阔叶林、低矮的灌丛林还是马尾松针叶林,在这里都能见到。
鼎湖山的季风常绿阔叶林 | dhs.scib.cas.cn
丰富的植被类型为华南虎、穿山甲、鬣羚等珍稀兽类提供了庇护所。与此同时,它也是距离城市最近的原始森林,有利于探究人为干扰的影响。鼎湖山既有值得保护的动植物资源,又是开展科研的理想之地。陈焕镛决定,先把家门口的这座“基因宝库”保护起来,为之后的保护地建设打下基础。
1956年,第一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第三次会议上,陈焕镛和几位生物学家提出了92号提案:“请政府在全国各省区划定天然森林禁伐区,保存自然植被以供科学研究的需要。”该提案经审议通过后,国家林业部门随即制定草案,从鼎湖山开始,建立起了我国第一批自然保护区。
然而,作为全国首例,鼎湖山保护区在管理方法上可谓“摸着石头过河”。再加上资金匮乏、人手不足,日常管理全靠职工的责任心和使命感。保护森林免于破坏,永远是管理工作的核心要义。建国初期,还没有煤气天然气,周边的居民依然需要木柴来生火。只要村民们捡拾的木头太多,或直径超过6厘米,他们就必须把人拦下来,连自己亲戚朋友也不例外。
鼎湖山保护区在1979年加入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人与生物圈计划”(MAB)保护区网络 | people.cn
特殊时期,几百号村民浩浩荡荡前来,要把树木砍下拿去炼钢,首任负责人黄吉祥和员工立刻前去阻拦。几十年间,任凭外界沧海桑田,保护区里没有一棵树倒在盗伐的利斧之下。防火也是“重头戏”,尤其山上还有一座400年历史的古寺,烧香、放鞭炮都可能引发山火。
1987年重阳节的傍晚,一缕青烟从最高峰鸡笼山上升起。刚准备吃晚饭的局长黄忠良,一接到瞭望台发来的报告,就立即奔向山顶。以当时的条件,抵达1000米海拔的山顶,只能靠步行。黄忠良等人背着沉重的灭火工具,只用了不到2个小时就走完了平时3小时的路程。晚上9点,大火终于被扑灭,几人早已是饥肠辘辘、疲惫不堪。
鼎湖山在最初建立时,存在一部分马尾松的纯林。这种生态多样性单一的森林,在面临松毛虫、松突圆蚧等病虫害时毫无抵抗力,而且林下厚厚的枯枝落叶很容易引发火灾。于是,保护区开始了林分改造。他们首先在鼎湖山丰富的植物资源中,筛选出适合本地区的先锋树种,如木荷、藜蒴等。这些树种耐干旱、耐贫瘠,在生态群落演替过程中最先出现。
接下来,研究人员利用它们在马尾松林中营造防火带,并替代长势不良的松树。
马尾松林和本土的阔叶树混交后,不仅降低了火灾威胁,最终还让保护对象——季风常绿阔叶林的面积扩大了50%。许多濒危植物也在这里改变了命运。格木(Erythrophleum fordii)是我国本土的硬木树种,其心材纹理雅致,耐水耐腐,曾因为过度开发而濒危;保护区对格木进行人工繁育后,将种苗重新引入野外。如今,这种珍贵的建材已经成为鼎湖山的优势种。
被誉为“植物界的大熊猫”的桫椤(Alsophila spinulosa),当年整座山仅剩下几棵,黄忠良等人反复试验,人工繁殖出了近100株,暂时缓解了桫椤的濒危状态。现生蕨类植物里最高大的物种 | luoycy / inaturalist
完整的森林生态系统是理想的科研基地。2002年的一天,华南植物所的博士生王英强在鼎湖山观察黄花大苞姜(Caulokaempferia coenobialis)时,突然发现花粉粒正向着柱头滑动,他从未见过花粉粒有这样的运动方式。最终,这被证实为一种全新的自花传粉机制,研究成果最终刊登在著名科研杂志《自然》上。
这只是鼎湖山科研成果的冰山一角。鼎湖山保护区设立了野外工作室和20公顷森林监测样地,吸引着世界各地的科研院所在此开展研究。目前,以鼎湖山为研究对象发表的学术论文多达2200多篇,出版专著达20余部。
鼎湖山的实验区很早开发为风景名胜区。如果你有幸来到这里,陶醉于祖国的大好河山之时,也别忘了,为了保护珍贵的动植物资源,为了给我国自然保护事业提供样本,在此奋斗的前辈们付出的艰辛和汗水。鼎湖山龙潭飞瀑,孙中山曾在此游泳 | 微博@原始森林鼎湖山
回顾全国首个自然保护区,我们能窥见所有保护区在发展道路上的艰难,也能清楚地意识到,保护自然资源并不是一件可有可无的事。这些山林和她的守护者,值得我们的感恩与尊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