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开始之前声明两件事:第一,本文并不支持性别的刻板印象和优劣。某一性别里比较普遍地存在一种特征,并不证明该性别全都拥有这种特征,或者该性别优于另一性别。第二,同性恋是一种喜欢同性的取向,并不是同性相互接近的举动,都可以称之为同性恋。
人常说,腐眼看人基。今年上映的一部日剧,名为《一直思考<刃牙>是不是BL的少女的纪录》,主角就是一个对格斗漫画《刃牙》浮想联翩的腐女。
《刃牙》看上去是一部纯爷们筋肉漫画,但因为作者本人脑洞太大,引发腐女的浮想也是十分正常的。漫画中最强的男人范马勇次郎,不久前的连载中,根据作者的说法,因为他太强了,太man了,所以看一切的人类都以为是妙龄少女。还出现了暗示范马勇次郎与同性发生关系的剧情,使读者大跌眼镜。
所谓看母猪都是双眼皮的……板垣恵介《刃牙》
我并不想思考《刃牙》是不是BL,但有一些东西还是值得思考的。为何在社会文化的各方面,甚至在(很大一部分)耽美同人里,我们都默认战斗力强大或者地位高的一方,具有比较明显的“雄性”特征呢?这种“男”和“强”的关联是如何构建的呢?“大丈夫当雄飞,安能雌伏”具有演化生物学的基础吗?
“猛男”为什么比较猛?
首先要解决的问题:为什么在一些物种中间,雄性比较健壮、庞大,更可能具备天生的武器或护盾,而且比较热衷于打斗和竞争地位?答案来自演化生物学家特里弗斯(Robert Trivers)。按照《刃牙》的标准,此人也是个妙人,学过格斗,用来在酒馆里打架。特里弗斯说,两性的差距,根源是两性在生育孩子时的投资不同。因为卵子和精子的大小不同,雄性一般是投资较少的一方。
结果是雄性可以让很多雌性受孕,而雌性只能孕育少数几个后代。雄性具有很大的繁殖潜力,适合的雌性配偶却不是那么多,因此雄性互相竞争。
雄性动物可能为了争夺配偶,而具备凶猛的个性和武器。雌性的投资越大,雌性配偶的稀有度越高,竞争就越激烈。比如母象四年才生育一胎,公象不仅体型巨大,具有加长的象牙武器,还在发情期极端暴躁好斗,以此争夺珍贵的授精机会。一些跟攻击性和打斗能力有关的特征,和雄性激素有密切的关系,因为这些特征本来的用途,就是让性成熟的雄性竞争配偶。所以阉割的鹿不再长出新的鹿角,有些运动员会使用类固醇类激素提高表现。
假装女性也很正常?不过,雄性不是在所有场合都会展示“雄风”。一些猴子有鲜艳的红屁股,这是母猴表明可以受孕的信号。但有的物种公猴也有红屁股,这岂不是穿着女装?动物行为学家洛伦兹(Konrad Lorenz)在柏林动物园,看过两只公狒狒打架,打赢的一只扬长而去,打输的一只却追在后面,不断朝着胜者露出屁股,直到胜者不耐烦地骑在他身上为止。这看起来很引人遐想。
但两只狒狒并非同性恋的关系,而是消解攻击性的一种手段。跟《刃牙》和早期进化论者所想的不一样,动物争斗的结果,并不是决出最强或最残忍暴虐者,而是产生出小心谨慎的策略家。俗话说出头的椽子先烂,一味好勇斗狠,很可能受伤,或者消耗过多能量,被自然选择所淘汰。因此很多动物都进化出了更加温和的策略。
在战斗决出强弱之后,动物就会建立起一个三六九等的关系,“下属”会用各种方式发出信号,向“领导”表示屈服和退让,免得挨揍。
雄性阿拉伯狒狒Papio hamadryas也有鲜艳的红屁股。猴子并没有以性别分尊卑的文化,但“模仿母猴的姿态”是公猴常用的表示屈从的信号,而雄性互相爬跨,也是常见的表明地位高低的方式。进化并不是凭空画饼,而是在已有的东西基础上修修改改。跟性相关的行为被重新利用,赋予了全新的意义。
少年学剑术。鱼的生殖器不像兽类那么特化,所以许多鱼成年后仍能改变性别。它们对“雄飞”和“雌伏”的诠释更加彻底。裂唇鱼(Labroides dimidiatus)因为给其他大鱼清除寄生虫,有“医生鱼”的绰号。在它们的鱼群里,最强大,地位最高的是雄鱼,其余的都是雌鱼,大雄鱼用攻击行为统治雌鱼。如果这个“大丈夫”被抓走了,地位最高的雌鱼就会转化成雄鱼。
群体里的地位决定了性别。换句话说,在鱼类里,地位最高的是“大丈夫”,其余地位低的只能当“妻妾”。并不是因为男人是“真龙天子”,而是因为当男人是很“赚”的——雄鱼可以给多个雌鱼授精,繁殖许多后代,而雌性就没有这个便利了。摩洛哥王朝的国王伊斯梅尔,是世界上子嗣最多的人,拥有1000多个孩子。最强壮能打的鱼充当雄性,把选择配偶的机会全占了,比较弱的鱼当雄性只能打光棍,不如改当雌性,至少能把基因延续下去。
雌雄同体的动物手段更加毒辣。多肠目(Polycladida)的一些海生涡虫(又叫扁虫),比如Pseudoceros bifurcus,简直超出《刃牙》作者的想象力。它们的授精方法是直接把对方身体刺穿,注入精子。被刺的一方不仅会受伤,还被剥夺了选择中意配偶的权利,所以双方都会抢着当授精的一方(或者,以我们的刻板印象,男性的一方)。雌雄同体的扁虫用丁丁互相猛戳。
它们演化出了尖锐的丁丁,交配的双方竖立起身子,尽力猛戳对方,同时躲避被戳。P. bifurcus双方被戳的几率大致相等,但第一个戳中的涡虫,可以获得较长的授精时间。“战斗”可以持续半小时,被形象地称为丁丁击剑(penis fencing)。
剑的本质?!上面所说的一切,都是建立在一个基础上的:“通常”来说雄性是对下一代付出较少的性别。但不是永远如此,有些物种雄性为下一代付出很多,雌性可以通过找多个雄性配偶,增加自己的子女。雌性争夺配偶,以至于两性的角色反转。生存在洞穴里的一些啮虫目昆虫,雄性会提供大量的精液,作为产生下一代的营养。因为食物匮乏,雌虫交往的雄虫越多,产的卵也就越多,结果是它们在最关键的部位反转了。
Neotrogla属和Afrotrogla属的啮虫,雌性生殖器是凸状的,充当“钥匙”的角色,而雄性的生殖器是凹状的,充当“锁孔”的角色。雌性进入雄性之后,通过她的生殖器汲取精液。Neotrogla属的交配时间可以长达70小时,她的生殖器不但长(达到体长的1/5),还有可膨胀的栓塞结构和倒刺,可以把她的配偶牢牢卡住,免得“饭碗”逃跑。
另外一种以特殊器官著称的动物,斑鬣狗,雌性长着很像丁丁的,扩大的阴蒂,而且无论雌雄都可以“站起来”。原因至今不明,但显然跟啮虫不一样。现在支持率比较高的一种假说是“鸡娃家长”:母鬣狗为了给自己的孩子抢肉吃,必须变得更强壮和凶残,因此进化提高了她们的雄激素水平,副作用就是外生殖器变形,就像用了太多类固醇激素的女运动员一样。两只斑鬣狗见面打招呼的方式是头对着尾,翘起一只脚,露出外生殖器让对方来闻。
有时候那个丁丁(或者阴蒂)会“站起来”,有趣的是,斑鬣狗的地位越低,“站起来”的可能性越高,原因至今未知。但我们至少可以知道一件事:一般人认为最能代表男性的东西,并不一定意味着勇猛或者地位高贵。
雄性比较勇猛,是在许多动物中得到印证的“现象”,但并非天经地义,不可悖逆的“规律”。在讨论自然生物时,切忌把问题想得过于简单。否则就会像《刃牙》作者一样,因为奇葩的逻辑闹出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