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4年,在中缅边境,一项关于国际健康和卫生的多边合作,逐渐展开。在中国政府的参与下,20多年后,那里发生了什么变化呢?
金三角,夜不闭户。1994年,健康扶贫行动云南代表处的首席代表张军,第一次踏入缅北,他看到的景象,或许和我们印象中不同,不是混乱、毒品、危险,而是——夜不闭户。“我说金三角夜不闭户,你们可能都不信。这里虽然有个别的捣乱分子,但总体民风特别淳朴,我在那从来都没丢过东西。”当然,夜不闭户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贫穷。“在缅北有的房子连门都没有,就是个竹帘子,从外面就能看到家里,没什么可偷的。”
缅北的贫穷,是立体的。没有稳定的公路、电力,没有清洁用水,更没有卫生服务体系,一切我们习以为常的现代化生活,几乎都不存在。停留在原始生活状态的人,也被最原始的疾病所困扰。在发达社会几近消失的麻疹、破伤风、脊髓灰质炎、百日咳、疟疾,仍旧是造成当地孩子死亡的主要因素。张军介绍:“当地的妇女基本上都能生10个孩子,但能成活到5岁的孩子,只有一半。”
而妇女生孩子,也如在原始时代一样,像闯鬼门关。因为迷信,当地有些人认为生产很污秽,不能在家里进行,而是让孕妇在牛棚生产,生完后,再用竹片、烂剪子割脐带。每个村每年都有因分娩死去的孕妇。在如此贫困的地方,死亡稀松平常,它变得轻飘飘、冷冰冰,更像是一种概念、一个数字。孩子死了,可以再生,孕妇死了,可以再娶。这种麻木,可以说是因为死亡司空见惯,也可以说,是人在极端无奈的情况下,变相的自我保护。
因为工作的契机,毕业于中国医科大学的张军,来到缅北做调研,但当死亡、疾病,活生生地闯入眼睛,他决定留下,加入公益组织健康扶贫行动。“人类整体是发展了,科学技术手段让许多疾病变得不再致命,但在发展的过程中,边缘化的妇女和儿童,反而被甩得更远了,这是不公平的。作为医学生,看到这些老百姓,人性之中最基本的善良和爱,会被激发出来。”
也许有人会问,1994年的中国也并不发达,为什么要去缅北做卫生援助呢?
因为,缅北的健康问题,与中国密切相关。缅北位于中缅边境,有长达1970多公里边境线,沿着云南的保山、德宏、腾冲等边境城市,两方人员、贸易流动非常复杂。这意味着,如果缅北的传染性疾病不得到控制,中国将面临非常大的输入性风险。尤其是疟疾这样由蚊子传播的传染病,蚊子不分国界,可以随时从缅甸飞到中国。“消除疟疾,中国最重要的地方就是云南,云南最重要的地方就是边境。”
所以,帮助缅北对抗传染病,其实也是在帮助中国,扩大第一道防疫线。但,既然缅北和中国这么近,为什么不直接通过缅甸和中国政府,对缅北进行援助,而是以第三方公益组织的身份呢?要回答这个问题,先得理解缅北复杂的政治局势。缅甸北部是少数民族特区,居住着17种少数民族,长期以来,由民族武装控制,跟缅甸中央政府进行了60多年的武装对抗。
特区拥有独立于中央政府的军事、政治、法律,两方之间,存在着很大的信任和沟通问题。
现在缅北有5个少数民族特区:克钦第一、第二特区,果敢特区、佤邦特区和东部第四特区。除了克钦的两个特区,剩下的3个特区使用汉语的人多。而克钦族,跟中国的景颇族是同一种民族,使用同一种语言。生活在边境线上的少数民族,国家的概念很淡。
“他们更认可的是民族的概念,比如我在缅甸是克钦族,我舅舅在中国是景颇族,从感情上来讲,我觉得我们是一个族,而不是两个国。”如果只是中国和缅甸中央政府合作,很难触达边境地区。“双边合作,就算缅甸政府答应了对边境地区援助,他回去也做不到,因为特区和中央之间,不存在领导与被领导的关系。”因此,缅北在真正意义上,体现了国际多边合作的重要性。
“通过培训的当地人,虽然不符合中央政府的行医条件,但可以做简单的疫苗接种,至少在技术上,跟中央统一了。”这样一来,中央政府和特区的卫生体系,就对接起来了,数据也能报到国家。体系的融合,意味着政治上对立的双方,在卫生系统这件事上,可以进行沟通了。而正常和有效的沟通,往往意味着信任的建立。
在一次国家卫生会议上,缅甸卫生部长,看着坐在自己两边的特区卫生局长,非常感慨:“你们不光是在做卫生工作,同时,也通过卫生工作,促进了我们民族之间的和解和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