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肝后的奇幻经历

作者: 庄无邪

来源: 果壳病人

发布日期: 2022-01-09

本文讲述了一位患者在经历肝脏移植手术后的心理和生理挑战,包括术前的生命垂危状态、术后的谵妄症状以及康复过程中的心理调适。

2016年我因急性肝衰竭住进了医院,五年内反复就医,无奈原发性胆汁性胆管炎(术后才通过检查确定诊断)难以治愈,还是没保住原生肝脏。万幸的是,在千钧一发的危机关头,我等来了肝源。术前,我已处在生命垂危状态,身高一米七三,体重不足百斤,却挺着一个有近10斤腹水的肚子。

肝源分配有非常严格的制度与程序,签字决定接受肝脏移植手术的病人,必须经过医疗系统的苛刻审查,才能进入排队等待;此外,整个过程医生都要密切观察病情变化,肝脏供体和受体也坚持双盲原则。接受全麻前的最后时刻,医生安慰我说:不疼的,就当睡一觉好了。我很客气地回答说,麻烦您了,我妈还在等我回家。其实我那会儿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一觉如果不醒会怎么样。所幸手术非常顺利,术后我在ICU也只观察了36个小时。

从ICU到电梯间,在我的记忆中需要经过一段长长的灯光很暗的走廊,我当时很冷,眼珠已经可以转动了。感受到自然光的那一刻,亲人就围了上来,我顾不上其他人,只能拼尽全力开口对母亲说:妈你别害怕,我很快就好了。说出这句话是我当时的执念。术前术后几个月,母亲一个年近七十的小镇老太太,学着在北京挤地铁,顿顿不落来送饭——患病从未让我流露出软弱的一面,但我却曾为母亲痛哭流涕,发誓一定要活下去尽孝。

然而,等回到病房,我却一会儿感受到有人要杀我,一会儿又觉得自己成了神,一会儿对这个世界心灰意冷,一会儿又觉得自己斗志昂扬——这是十分严重的谵妄,我有时甚至展露出了攻击性,差点儿没伤到我爱人。那段时间,我丑态百出,无时无刻不身处社死现场,稍稍清醒时却也无比沮丧。爱人坚定不移地几天几夜握着我的手,生怕我出什么意外。

其实这个艰难的过程,医生早在术前就曾经用文书加口头形式进行过知情同意了,但他说得太书面了,在谵妄发生之前,我们都对此毫无感知。总之,那段时间在外人看来,我疯了。无比偏执和癫狂,就像经历一场奇幻冒险,陷入了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术后三天后,部分药物由输液改为口服,接着剂量又不断减少。我确实是幸运的,术后爱人寸步不离,任由我怎么折腾都耐心地安抚鼓励。出了医院后母亲又日夜陪在身边,生怕我再出现什么意外。

拆线时,我看到自己腹部多了个巨大的奔驰logo状伤口,除了开膛伤口,身上还插着一堆管子,正常人一时半会儿是很难承受那种身心冲击力的。暴瘦是无疑的,我刚出院的时候,体重是85斤,形销骨立,状似骷髅。出院后,身上还插着一根T型管子,陪伴了我术后半年之久,睡觉都睡不好。

而且即使睡着了,我也常常会看见自己赤裸裸地躺在手术台上,无影灯亮着,周边的医护人员忙忙碌碌地在做着各种术前准备,一把手术刀在我无声的嘶吼中割向胸膛……一遍又一遍。大型手术不是做完就万事大吉的,恰恰相反,术后康复也是挑战,移植术后患者需要应对的不仅是抑制对异体器官的排异反应,也需要磨练自己的心智和大脑——病友们都非常需要友好安全的环境,哪怕我们有时不能主动表达自己的情感需求。

术后四个多月,因为无法控制的焦虑,头发也簌簌掉下,和此前四年相比,我的衰老进程在加速。身边的亲人和朋友每天都帮我找回正向积极的情绪,我也很清楚自己在与病魔缠斗这么多年、从死神身边擦肩而过后,尽量让自己不去凝望深渊,勇敢地走出脚下这片沼泽。明天有几天,永远有多远?作为一个肝脏移植手术成功,并且做好了长期面对心理困境的幸运儿,我只能放下焦虑,专注于脚下的路,一步一步成就生命延续的无限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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