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采蘑菇的小姑娘清早光着小脚丫走遍树林和山冈,那么采蘑菇的女博士则被蚊子咬一屁股包,踩一脚泥,踏空还会掉进小溪,偶尔掀开裤腿会发现一只正在饱餐的蚂蟥……如此悲惨为哪般?当然是为了寻找新蘑菇!但是,以上种种遭遇,就算都经历一遍,我们也不一定能发现新种。没错,寻找新蘑菇就像一个大型游戏抽卡活动,所有参与其中的人都希望抽出属于自己的金色传说。
翻山越岭找蘑菇
前段时间我被抓了壮丁,去支援师弟采集标本。还记得第一次到城郊采样时,老师和师弟一步跨过了眼前的小溪,垫底的我一脚踩塌了溪边的石块,整个人坐到水底,看起来就像是要被水冲走了的样子。惊慌的老师试图拉我起来,却没留心将另一块石头踩塌,并直直地砸在我的脚上。我抽出脚只能大喊一声“我没事”,然后从溪水里爬出来。
这时候刚到山腰,我也不甘心就此原路返回,所幸是夏季,衣服湿了也不会着凉,我就拒绝了回去休息,继续上山找蘑菇去了。
我是科学家
“我是科学家”是果壳致力于连接科学家与投资人、创业者、公众的平台,持续推出前沿科技领域的优质资讯和内容,策划科技主题的线下活动,高效促进产业、科研、公众之间的理解和信息交流。像种子的蘑菇和像蘑菇的种子|作者供图,下同
自此以后,我逛公园时总按捺不住自己寻找蘑菇的冲动。腐朽的树干、路旁的缝隙、潮湿的角落、雨后的草地和堆积的落叶——这些地方通常会出现蘑菇的身影,甚至藏着伪装成树叶或果实的蘑菇——不足之处就是,有些隐蔽的地方味道可能会很糟糕了。
蘑菇通常出现在各种阴暗角落里
如果你在炎热的夏季,看到一队人身穿长袖长裤,每人提一个小箱子,有些还带着帽子口罩,他们十有八九是要翻山越岭地去采集标本。虽然很多采样的地点都是知名景区,但我们完全没有游山玩水的惬意。走在一些长着青苔的台阶上,会因为脚底打滑连摔好几跤,摔累了坐在路边休息又能看见路过游人摔个不停。
除了路极端难爬走之外,还有全副武装、人手一瓶驱蚊水、再加上两条裤子都难以抵挡的蚊子尖锐的口器。圈子里的恐怖传说不是深山野人,而是树林下成群结队的蚂蟥,所有的蚂蟥头都指向人类。一次,师弟看见老师的裤腿在动,掀开一看就发现了一只蚂蟥扭得正欢。
全副武装拍蘑菇
跋山涉水找到蘑菇后,首先要做的就是给蘑菇编号登记,并且就地拍摄它的照片,记录它的生长环境和地理位置等关键信息。拍照的时候,需要放置比例尺和色卡,这是为了方便后期的整理描述。拍照停留的时候就是蚊子进攻最猛烈的时候,蹲在那里整个人仿佛化身大型停机坪,吸引蚊子纷纷驻足,留下“到此一游”的痕迹。
很多蘑菇都是伪装大师。悄然躲在枯枝落叶下,走开两步再回来就找不到它们是常有的事。虽然像我这种业余选手分辨蘑菇的能力几乎为零,但是可以在野外站着或放编号牌给蘑菇定位,然后喊专业选手来分辨。
拍好照片后,标本就会被收到标本盒里,为了让蘑菇保持新鲜,我会用叶子包裹后再收纳。标本盒可以说是我们的命根子,如果它出了问题,我们就很可能面临心血付诸东流的境况。
偏偏标本盒跟着我们日常上窜下跳很容易裂开,导致我们有时不得不双手捧着它爬山。某次,师妹提着标本盒正走得好好的,盒子突然就裂了。还好景区商店支援了我们一个超大黑色塑料袋,我们把盒子放进去固定好还能扛在身上继续爬。直到有人朝我们丢塑料瓶,我们才意识到自己这副扮相可能引起了路人的误解,还好口罩挡住了满脸的尴尬,只要默默走开就可以当作无事发生。
师妹萧索的背影
出于安全考虑,采样基本在白天进行。日落西山后,就是我们对采集的蘑菇进行整理记录的时间。在合适的季节与地点,一白天可以采集到百余种标本,这也意味着夜晚将要面对的庞大工作量。
所有标本需要记录基础的形态特征:颜色、菌盖的形状、菌盖直径、菌孔或菌褶的密度、菌柄的着生方式、菌柄的形态等。专业选手往往在这一步宏观鉴定后,就已经可以大致判断出标本的分类地位啦。
被分装烘干的样品
形态特征记录好后,还要对标本进行分装,一部分用于分子鉴定,一部分烘干保存。分装后的标本会再次按实验室的编号柜子编号,并依据这个编号对白天拍的照片进行重新命名。照片的重命名很重要,因为标本烘干后的样子和鲜样相去甚远,如果遗漏了这一步,后面可能无人能对应标本和它鲜活的样子了。
反复验证,敲定新种
结束采样回到实验室后,我们又进入了新的循环:分子鉴定——形态鉴定——下个标本再来一遍。新鲜标本的DNA要尽快提取,通过基因序列比对验证初步的鉴定结果;留作形态鉴定的标本会被再三检查是否完全烘干,之后依照编号收进标本柜中保存。结合宏观形态特征和基因序列比对结果,就可以大致筛选出潜在的新种。
为了对潜在新种进行更深入的形态学鉴定,观察这些蘑菇的微观结构(盖表皮,子实层,囊状体,孢子等)很有必要,使用的工具主要是光学显微镜和扫描电镜。光学显微镜观察时需要先把烘干的标本泡发,还原标本自身的结构特征,再进行切片观察,有时还需要使用色素染色,具体方法因标本而异。
使用扫描电镜观察标本的时候,大量时间都花在仪器的设置和等待上,大部分密集观察过标本的人事后都表示,睡梦里都是孢子,耳边同时伴有仪器的机械声……
仅凭言语和照片来描述微观结构显然是不够的,还要亲手画在纸上才行。现在可以利用绘图软件,直接对着显微照片描画,在绘图软件没有普及的时候,徒手绘图就成了基本操作。不仅要对手头的标本要进行反复观察和测量,还需要尽可能在不同地方寻找多个标本,甚至外借标本观察。
如果仅凭一份标本就试图发表新种,不仅会被老师追着打,同行可能都不会和你说话了。借标本的周期有时比较长,甚至有因为等标本错过了编辑的截稿日期,最终惨遭退稿的情况发生……
给新种起个好名字经历了以上种种考验,如果最终确认手头的标本确实是个未被发现的新种,那么就到了最考验功底的命名环节!为了起一个合适的名字,需要翻色卡、汉语词典、拉丁词典……这可能是最热闹的过程,每个人都能起上一两个名字。
因为现存物种实在太多,大量名字会在检索后发现已经有物种使用,给自家发现的菌菇想一个贴合特征的新种名真的很难。直接把发现地当种名会被师公打,用常见的外形描述性词语会发现通常已被使用,对着色卡也很难找到合适的颜色,好不容易找到相符的颜色后发现又被人用过了。比如某次,小老师热情地招呼每个走过办公室的人想名字:“龟裂?”“已经有了。”“桃花?”“有了。”“福禄?”“让我查查……成了!”
至此,一个新种即将正式走入人类的视野,像极了新生儿出生的前夜。经历了这一步,就可以搓搓手开始写文章啦!
此外!一说到自己曾参与大型真菌的分类工作,九成的朋友都会问我如何分辨毒蘑菇。事实上,即便是菌菇分类领域的专家,对于不熟悉的菌菇也不是无所畏惧的。虽然我们野外发现常见食用菌也会带回来炒菜,但对于不常见的种类,大多数情况下还是相当谨慎的。
当我头天把师弟分辨出的可食用牛肝新种提回厨房下锅,第二天没有及时回复消息时,师门其他人都以为我食物中毒了,吓得师弟对自己的专业知识都产生了质疑……误食毒蘑菇之后,可能会看到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Pixabay
我曾经问小朋友怎么分辨毒蘑菇,小朋友的回答是:“让别人先吃,观察别人有没有中毒。”然而,对于没有“可用来观察的‘别人’”的大多数人而言,要分辨毒蘑菇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所以最稳妥的做法是只食用成熟的商品菌菇。忍住别吃不确定的食物——就是防止看见跳舞小人的最佳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