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真的死了,那个在某短视频平台有两千多万粉丝,分享自己日常的罗小猫猫子在最后的一场直播中喝了掺了饮料的农药,死了。1200名抖音用户目睹了她直播自杀的过程。虽然结束直播后,她自己拨打了120,医院也没能留住她的命。社交媒体上,她的主页还在,评论也在不断地更新。除了她再也不会登录、回复之外,好像也没有什么不同。互联网模糊了人们的观感,使一切看起来“不是真的”。但是生命是真实的,不能重来。
如果意识到这是一个人生前看到的最后一句话,发出这些评论的人会不会重新考虑一下这话的重量。他们不知道,这其实是在怂恿自杀。自杀怂恿(suicide baiting)是恶意鼓励自杀的行为。这一现象的出现和“人群”有很大关系,无论是在网络上还是在现实生活中,在人群中总有“看热闹”的看客。一对一的情景下,几乎没有人会说出这些怂恿的话。
群体的力量很大,可以夺走一条命,也可以让群体中的人忘记自己的所作所为应该担负起的责任。1981年,澳大利亚著名决策心理学家利昂·曼(Leon Mann)指出,在现实环境中,例如在跳楼、投河等事件的现场,人群规模、夜色的掩护、尝试自杀的人和人群的物理距离、季节或者尝试自杀发生的时间,以及围观尝试自杀行为的时间长短,都与自杀怂恿现象的出现相关。
其中,人群规模、夜色掩护和物理距离都与匿名有关,匿名状态下,个体能够掩藏自己的社会身份,更容易做出不负责任的暴力行为。2019年,利昂·曼又在互联网上对这一问题重新进行研究。他想知道,在虚拟环境中,是哪些因素影响自杀怂恿现象出现,与物理环境中又有什么差异。网络给了用户匿名的id,由此,匿名性产生的效果可能会进一步放大,比如,网友在发表言论时甚至无需在意身边的人的眼神。
不仅如此,网络也消弭了物理距离的限制,网络自杀的围观者可以来自不同地区,人数也可能会随之增加,也增大了围观人群中存在性格冲动、攻击性强的人的可能性。更有甚者,简单的转发就可以把一条自杀直播的信息传出去,也会吸引更多的冷血、反社会的人加入到围观人群,进而增加自杀怂恿现象出现的可能。直播时间越长,有这样的人出现在直播间里的可能性就越大。
而围观人群中占比最多的是“潜水”的人,是沉默的大多数,当他们看到其他人嘲讽评论后,也可能会受到影响、加入其中。“一定是装的”“完全是为了吸引眼球”也是自杀怂恿者使用的攻击语言,随着围观时间加长而变得更常见。怂恿者对屏幕上尝试自杀的人的糟糕的外观和精神状态视而不见,任凭自己主观的恶意推断,不断嘲弄、发起攻击。
网络的匿名性使人们可以在不承担个人后果的情况下,以一种去身份的形式表达恶意,也因此,网络成为了旁观者冷漠效应的高发地。这些负面信息的积累,可能会影响一个群体的态度和行为。给一条怂恿自杀的评论点赞,也会把尝试自杀的人往深渊再推一步。“(在互联网上)只‘看’但是不采取任何措施的人,不会因此付出代价,所以,很不幸,这成为了一种常态”。
通过社交网络直播死亡,是尝试自杀的人与外界进行沟通和连接,这其实是他们做出的最后的努力,是他们发出的最后的求助讯息。但怂恿者心中只有乐子,用键盘敲出了一粒粒子弹,却在事后为自己开脱:谁想得到她真的会去死啊?那么,有怂恿的人,有没有喊停的人?有时候,人人都以为别人会去救助,结果就是无人援手。28岁的基蒂·吉诺维斯(Kitty Genovese)是群体冷漠的受害者。
1964年3月13日晚,凶手在她回家的路上奸杀了她,“天哪,他捅我!救我!”……整个过程持续了半个小时,许多人听到了她的尖叫求助,却并没有人站出来阻止这一切。虽然现在人们对《纽约时报》当时写出的38名旁观者这个人数存有质疑,但基蒂·吉诺维斯的悲惨遭遇引发了心理学对于旁观者效应(bystander effect)的研究——旁观者越多,伸出援手救急的人就越少,并且援助者的反应越迟缓。
据称,很多人没有出来帮助基蒂·吉诺维斯的原因是以为夫妻在吵架,这与认为网络直播自杀的人可能只是“闹着玩儿的”的心态可能相似,有可能是侥幸地不愿意面对最残忍的可能,以便对自己不站出来的行为好过一点;也可能是出于担心遇到了“狼来了”,当真的人反而成了笑话。即使真的是炒作、是噱头,但认真在伸出援手和进行干预的人,也绝不应该成为直播间里被嘲弄的小丑。幸好,很多时候,网上还是有在努力阻止自杀的好心人。
利昂·曼2019年研究的26个网上直播自杀案例里,有23个案例出现了这样的好心人。美国自杀学协会认为,谈论自杀是“急性自杀风险”(Acute Suicide Risk)的标志。美国国家心理健康研究所将“试图自残和自杀,或谈论自残和自杀念头”列为其第一个自杀警告信号。“假装自杀”的比例,很可能并没有你想的那么高。同样是利昂·曼2019年研究的26个网上直播自杀案例里,20个案例最终死亡。
如果你感觉到一个人的性命在危险之中,请一定搁置猜疑和偏见,救人要紧。突破群体的迷雾,把自杀干预的责任放回到每个个体的身上,是每一个人都可以做到的。专攻预防自杀领域的学者呼吁,每一个在互联网上遇到寻求自杀行为的人,都有责任伸出援手。即使你对他/她采取这个行为的目的有偏见,即使你从心里认为他/她不会真的自杀,你也要认真对待每一起事件。
不要轻率地诋毁或污名化直播自杀者,不要轻易论断“这人一定是在耍观众”……这些评断都会使得更多人加入到“怂恿自杀”的群体里。2008年,19岁的英国少年亚伯拉罕·比格斯(Abraham K Biggs)在现已解散的直播平台 Justin.tv,直播了服毒自杀的全过程。他提前发布了直播自杀的预告,也有网友闻讯而来。围观者看着比格斯倾吐自己对这个世界的失望,用“继续”“懦夫”刺激他喝下了准备好的毒药。
比格斯昏迷过去了,围观者认为他只是睡着了。但是,他没有再醒来。比格斯“昏迷”几小时后,终于有网友通知了网站的管理员,锁定了比格斯的位置,报了警。围观者甚至可以看到警察冲进比格斯家,“点击数在增加,观看数在增加,但是并没有人站出来”,比格斯的姐姐说。2008年11月19日,凌晨3点,是比格斯开始直播自杀的时间,2008年11月19日下午3点半,是比格斯被宣告死亡的时间。
网友swoleplaya谴责这一行为,说:“你应该为怂恿一个精神不稳定的人而感到内疚,显然,当时的他非常痛苦。我希望你能在很长一段时间内记住这一点:有个病得很重的人,他看了你的评论后自杀了。”如果当时那位报警的网友可以早点看到这场直播,又如果当时目击比格斯自杀的人中有人能做出更积极的反应,结局会不会不一样?但我们永远不会知道答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