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34年,英国皇家军舰小猎犬号前往巴塔哥尼亚进行科学考察,停靠在智利西海岸的奇洛埃岛。舰上年轻的博物学家查尔斯·达尔文登上了岛屿,开始考察岛上的动植物。此时,没有任何人知道,这个精力旺盛的年轻博物学者,将在周游世界的考察旅行里,为一个影响深远的伟大学说奠基。
在当地,达尔文对一种适应能力极强的南美茄科植物极为着迷。他在日志中写下了令人惊奇的发现:“同样的植物出现在智利中部贫瘠的山脉上,那里6个月都不会下一滴雨,而在南部岛屿潮湿的森林中竟然也能找到它。”这种茄科植物就是土豆。他发现,由于此处气候温暖潮湿,与英国的大不列颠岛相似,岛上生长的土豆植株高大,可达1米多高,地下块茎小,呈椭圆形,与英国本土栽培的土豆十分相似。这种土豆经水煮后,变得淡而无味。
达尔文采集了智利奇洛埃岛的土豆标本,并将它带回了英国。他推断,岛上的土豆都是野生的,是当地居民驯化培育了这些野生种,从而演变成世界各地广泛栽培的作物土豆。
如今,人们再次审视起达尔文采自智利的那份土豆标本,希望用基因的密码拔开土豆历史的迷雾。为了追溯现代栽培土豆品种的祖先,科研人员从88个样本中提取了DNA。研究结果表明,现代土豆起源于安第斯土豆和智利土豆,它们都为今天的栽培土豆做出了贡献。
大多数学者认为,安第斯土豆更为古老。8000年以前,生活在安第斯山地高原的印地安人就已经开始培育土豆。此后,土豆分别向北、向南传播。在今天秘鲁的安第斯山地高原和智利中南部低地,当地人逐渐培育出了数千种不同的土豆品种,让这两个地区成了现代土豆品种的两个重要起源地。
数千年以来,土豆的栽培范围一直局限在南美,是南美印地安人赖以生存的重要食粮,但它却并不为世人了解。一个流行的传说是哥伦布把土豆带回了欧洲,然而,哥伦布从未涉足南美地区。没有迹象表明,“发现”美洲的哥伦布有过和土豆相遇的经历——否则,这位十分关注栽培农作物的探险家至少会为土豆留下只言片语。
随着西班牙殖民者深入南美,欧洲人开始关注安第斯土豆。
根据西班牙探险者的记载,土豆对印加人影响极大,支撑着整个印加王国的运转。在印加人眼中,这种高产的农作物有着自己的灵魂,每一种土豆都有独特的名字,它们被印加人尊为“丰收之神”。如果遇到土豆欠收的年份,当地就必须举行一次盛大又血腥的祭祀,向“丰收之神”献上祭品,不仅有牲畜,还有童男童女。只有这样,才能让“丰收之神”平息愤怒,保佑来年丰收,这样的血腥祭典,在印加王国一带传承了上千年。
西班牙殖民者的眼中只有黄金,他们对当地的农作物并没有太大的兴趣。在对血腥的征服过程中,西班牙人杀死了印加国王,摧毁了印加王国,顺便把土豆当做一种异域特产,捎带回了欧洲。
土豆的英文名其实也大有来头。印第安泰诺人称红薯为“batata”;在南美克丘亚语中,土豆被称为“papa”。这个词成为西班牙语的“patata”,后来成了英语中的“potato”。今天英语的土豆,其实最早指的是红薯,为了避免混淆,后来人们专用“sweet potato”来指红薯,而“potato”才成为了土豆的专称。
后来,安第斯土豆和智利土豆都离开了自己的故乡,经不同渠道相继登陆欧洲。1596年,瑞士植物学家加斯帕尔·博安将这种来自南美洲的茄科植物正式命名为Solanum tuberosum,种加词“tuberosum”的意思是地下块茎,这也是人们首次对土豆进行科学描述。
魔鬼的苹果,穷人的主粮
和大受欢迎的另一种美洲作物红薯不同,在土豆进入欧洲后的很长时间里,它只是欧洲贵族花园里的观赏花卉,而它营养丰富的地下块茎被当作饲料,供牲畜食用。
土豆隐藏于地底,人们觉得它像曼德拉草一般邪恶和神秘,甚至认为吃了土豆会染上麻风病。因为担心土豆有毒,人们还称它为“魔鬼的苹果”。在当时欧洲人眼中,土豆是用来诱发情欲的春药(这是什么奇怪的谣言!),并不是用来吃的。在莎翁创作喜剧《温莎的风流娘儿们》时,他让好色、贪财、爱吹牛的破落贵族约翰·福斯塔夫爵士在野猪头酒店高喊:“叫天空下起土豆雨!”
来到欧洲的土豆忍受着人们的种种误解,极为低调地开枝散叶。18世纪,爱尔兰在大英帝国统治下,绝大多数耕地都被英国大地主和贵族控制。在仅剩的田地和荒野中,爱尔兰农夫们发现,土豆这种其貌不扬的植物,能够在恶劣的环境中茁壮成长。爱尔兰人很快接受了土豆,并率先在欧洲开始了大规模的种植,土豆也被誉为“穷人的主粮”。
后来的研究表明,智利土豆更能适应爱尔兰长日照的气候,长得更好,产量也更高。在达尔文发现智利的奇洛埃岛上自由生长的土豆时,数百万爱尔兰人几乎完全以智利土豆为食。
后来,越来越多的国家开始栽培土豆作为粮食,烹饪土豆的方法也逐渐增多。在众多土豆爱好者的大力推动下,土豆最终成为欧洲最受欢迎的食物之一。
大规模种植土豆,让欧洲的食物短缺时代终于结束。土豆开始出现在世界各地,土豆、红薯等美洲作物在中国的推广和栽培,也支撑起了大清“康乾盛世”时的人口激增。
晚疫病肆虐,大饥荒惨剧
19世纪40年代,当人类似乎看到了告别饥荒的希望时,由致病疫霉引发的马铃薯晚疫病在欧洲爆发。
为了在极有限的土地上追求高产,爱尔兰人长期栽培单一的智利土豆品种。由于极度缺乏遗传多样性,土豆收到了疫病毁灭性的打击。上百万爱尔兰人死于饥饿,近两百万人被迫向美国和澳洲移民。
爱尔兰大饥荒是欧洲史上最惨绝人寰的惨剧。此时,在英国家中研究和写作的达尔文对爱尔兰人的不幸也抱以极大同情。此后四十年,他用了极大的精力研究马铃薯晚疫病,研究无性繁殖与有性繁殖对物种适应性的影响,还出资资助了爱尔兰的一项土豆育种计划。
马铃薯晚疫病也极大地推动了植物免疫学的发展。人们研究发现,在南美安第斯山的土豆产地,当地印第安人们会在同一个地区交替种植不同的土豆品种,就算有病虫害发生,也不至于让作物绝收。
马铃薯晚疫病的爆发,让人类第一次认识到,作物安全对整个人类社会有如此巨大的影响。在晚疫病肆虐多年后,人们从南美再次引入遗传多样性更高的安第斯土豆品种,将它们和本地的智利土豆品种杂交,终于再次成功培育出适应能力更强、更抗病的新品种,土豆的产量也得以恢复。
土豆是大自然给予人类的馈赠。从安第斯山地到智利奇洛埃岛,感恩培育出数千个土豆品种的南美印第安人,他们在历史长河里寂寂无名,曾经创造出的灿烂文明亦被摧毁,但经他们手中培育出的这些流传至今的种质资源,让我们今天依然能安然享受土豆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