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的争论,源于一位身体健康的白人女作家,为陌生人捐出了一个肾。2015年,35多岁的道恩·多兰决定捐出一颗肾,但是她选择的捐肾方式比较特殊,是先把肾割掉冻起来,再寻找受体的不定向捐肾。多兰出生于一个吃救济金的贫穷白人家庭,童年充斥着创伤和虐待,她和家人的关系比较疏离,成年后的日子里也没能和原生家庭建立起良好的亲密关系,在看到捐肾的有关信息后,她的希望之光被点燃了。
在后来发布的公开信里,多兰写道:“对很多人来说,亲人和好友如果有需要,他们会捐出自己的肾,但对我来说,陌生人的痛苦也是真实的,能帮到陌生人对我来说同样有意义……在八个月的捐赠准备过程中,我都想象着获赠者康复的样子坚持了下来。”从准备捐肾开始,多兰创建了一个私人Facebook群,里面有她的亲朋好友,也有她的同行作家,其中就包括故事的女二号,索尼娅·拉尔森。
一旦捐赠流程有进展,多兰就会在群里更新,但拉尔森从来没有在群里点赞回复过,直到捐肾结束后,拉尔森突然发表了一篇和捐肾有关的小说。在这篇小说里,拉尔森甚至直接化用了上文提到的多兰写的公开信。多兰震惊自己的善举不仅遭到嘲讽,自己的信还被抄进小说里,于是提起了抄袭诉讼,而拉尔森则反击,称自己只是从多兰捐肾的事件中获得灵感,多兰的行为是“一个白人赤裸地想要霸占一个有色人种作家的作品”。
一件善举演变为一桩闹剧,但闹剧的根本原因是,捐肾给素不相识的人实在超出了一般人能够理解的范围。无论是多兰明面上的愤怒,还是拉尔森在小说里的讥讽,都和不定向捐肾这件事本身分不开。回到故事的最初,多兰到底是被什么打动,情愿捐出一个肾?多兰采取的捐肾方式叫“不定向捐赠”,也叫多米诺捐赠。推倒一块多米诺骨牌,将带动一串骨牌倒下,只不过在器官移植的语境下,每一块骨牌都代表着一条被挽救的生命。
美国国家肾脏基金会表示,目前有超过10万人在等待肾脏的名单上,而每年只有2万人能接受移植。名单上的患者平均要等到3-5年才能成为幸运儿接受移植,许多人甚至在等待中死去。通常来自活体捐赠者的肾脏比死后捐赠的肾脏维系的时间更长,但在所有移植中,只有三分之一的肾脏来自活体捐赠者。有时,医疗中心会在两对无法配型成功的捐赠者和受体间进行交换配对,但是找到刚好能交换的配型的两组人难度极大,成功案例不多。
捐肾链条的起点是一名捐赠者,也就是故事中的多兰。她会先将肾脏捐给移植机构,再由移植机构提供给相匹配的患者。之后,这名患者的家人再捐出一个肾,提供给下一个患者。理论上来说,患者接受了他人的捐赠,然后家属再捐出一个肾,这个链条就可以无限延伸下去。但风险在于,一旦中途有捐赠者因为个人或者医学原因退出,整个链条也就中断了。《纽约时报》曾报道了一起由30个肾脏组成的一条长长的肾链。
这条肾链挽救了30个生命,连接起了60个人。2005年,为了增加可以得到活体捐赠肾脏的人数,约翰·霍普金斯大学首次尝试了三重多米诺链条。然而让今天的捐肾链条快速运转起来的,不是某家医疗机构,而是企业家加雷特·希尔。2007年,希尔10岁的女儿被诊断出肾衰竭,原本希尔以为和女儿血型相同,可以给她换肾,结果在手术前两天,医生发现他女儿体内产生了极有可能导致排异反应的抗体,便取消了手术。
希尔和妻子找遍了家族中的人,最后幸运地发现一名侄子通过了匹配测试并愿意捐赠。移植成功后,希尔夫妇对配对肾脏的捐赠登记制度十分失望,认为它没有发挥出足够的效力,便决定自己成立国家肾脏登记处,希望能在半年之内帮助患者获得匹配的肾脏。在等待肝移植的患者中,相当一部分是家族性淀粉样多发性神经病患者。这是一种常染色体显性遗传疾病,一般在30岁左右时开始发作,迄今为止,肝移植是唯一成功的治疗方法。
但是患者的肝脏,在非患者体内还能正常工作至少十年,于是医生们开始采取连环移植。在患有家族性淀粉样多发性神经病的病人A接受新肝脏的同时,病人A的肝脏被移植入病人B的体内。B被限制为60岁以上的患者,从接受肝脏移植开始,以将他们在剩余寿命内发生神经病变的可能性降至最低。如今距离捐肾已经过去六年了,但风波还在继续。这些年里,多兰对拉尔森的诉讼不断升级,从抄袭到侵犯版权再到对自己造成情绪困扰。
诉讼过程中,多兰只剩下一个肾的身体承受了很大负担,多兰在诉讼中称自己经历了失眠、焦虑、抑郁、惊恐发作、体重减轻以及“几起自残事件”,甚至曾多次打自己耳光。而官司缠身的拉尔森事业也受到了重创,不得不抽出精力来应付全身心扑在这件事上的多兰。
这两人的争执从道德层面、法律对抄袭的界定层面、艺术伦理层面都可以有不同的理解,但唯有一点是不可否认的:多兰的肾如今已经在一位犹太男性受赠者体内工作,受赠者恢复良好,几年前,他的妻子按照肾链的约定捐出了自己的一颗肾。多兰的善举,至少救活了两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