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球那么大的蛋,孵出世界上最肥的鸟。每一个第一次看见象鸟蛋的人,都会发出和我一样的疑问:“这是真的吗?”2018年,受到中国科学院中-非联合研究中心项目资助,我和几位同事以及植物园同行飞赴马达加斯加,准备开展为期两周的植物多样性调查工作。落地之后,餐厅陈列着的几排装饰物吸引了我的注意——其中有两个巨大如足球一般的蛋,隔着玻璃橱窗,我开始端详它们。
这是许多块破碎的蛋壳用石膏粘合在一起复原的蛋,那些蛋壳碎块历经时间打磨,又显然没有矿化的痕迹,泛着汉白玉一般的光泽,如人造物一样不真实;然而蛋壳上蜂窝一般的凹坑是气孔的痕迹,显出它曾经为这个蛋壳中的生命提供呼吸。这就是象鸟的蛋壳,但这些生命早已经停滞,它们存在于600年前的马达加斯加。
孤岛上的巨怪。漫步在马达加斯加南部的海滩,也许你仍有机会捡到一些残片。
从遗存至今的一些骨骼化石和残存的DNA判断,研究认为曾经存在至少4种象鸟,分属于象鸟属(Aepyornis)、穆氏象鸟属(Mullerornis)和泰坦象鸟属(Vorombe)。而所有这些象鸟的体型,都远远超过了世界上现存最大的鸟类非洲鸵鸟(体重约130-150公斤),大部分的巨象鸟(Aepyornis maximus)高度可以超过3米,体重在350-750公斤。
岛屿是很多特有动物的摇篮。
1964年,动物学家福斯特(J. Bristol Foster)在研究了116种岛屿上的生物之后,得出一个惊人的结论:岛屿上生活的动物,常常会演化出体型上的变化,具体来说就是大型动物因为食物来源的缺乏,体型普遍变小了;而小型动物由于岛屿上天敌的缺失,体型普遍变大了。
这一观察结论在1978年由著名生态学家罗伯特•麦克阿瑟(Robert MacArthur)和爱德华•威尔逊(Edward O. Wilson)进一步拓展阐释,形成了动物地理学中的“岛屿法则”。
人类对象鸟应该不陌生,答案也许会更令人不安。大约9000万年前,印度次大陆连带着马达加斯加与非洲大陆分开,约8800万年前,印度次大陆与马达加斯加分开,马达加斯加开始了在印度洋上永恒的孤独漂移。
目前在岛上发现过的最早人类活动痕迹大约出现在1万年前,而今天构成马达加斯加居民主体的南岛民族,则在1500-2300年前从东南亚婆罗洲出发登上了马达加斯加岛,从非洲大陆抵达的居民则更晚一些——无可争议的事实是,当人类抵达马达加斯加,象鸟早已在此繁衍多时了。
那么,象鸟又是什么时候来到马达加斯加的呢?曾经人们认为,象鸟或许和现存非洲大陆的鸵鸟之间亲缘关系相近,随着马达加斯加和非洲大陆的漂移,象鸟与鸵鸟分道扬镳各生欢喜。但最新的DNA系统学研究认为,现存鸟类中与象鸟亲缘关系最近的,是远隔大洋、生活在新西兰的几维鸟。
人类与象鸟的相遇即使没有留下详细的文字记载,象鸟巨大的蛋壳也已留存在传说和文学中——《一千零一夜》的故事中,水手辛巴达来到了一个遍布巨鸟蛋的海岛,巨鸟被称为“Roc”。在阿拉丁神灯的故事里巨鸟再次出现:反派巫师向阿拉丁的妻子要一个“Roc”的蛋作为宫殿装饰,以此触怒了灯神。在十三世纪的《马可波罗游记》中更是提到,盘踞于大岛上的巨鸟“rukh”,飞起来遮天蔽日,一伸爪子可以抓起一头大象……
这些故事本身荒诞,但也足可见人们对象鸟或敬或怕的心态。事实上象鸟很有可能如澳洲北部的鹤鸵一样,以果实为主食,马达加斯加极为丰富且特有的很多棕榈科植物,为象鸟提供了足够的食物。不少马岛特有的棕榈科植物在今天已极度濒危,一种可能的原因就是象鸟的灭绝,使它们丧失了种子传播者的能力。
人类和象鸟在马达加斯加岛上共同生存了相当长的时间,这意味着人类的猎杀可能不是象鸟灭绝的首因。越来越多的研究表明,栖息地的丧失可能是更重要的因素——从人类登上马达加斯加起,岛上的森林植被一直在大量减少。原始森林已经减少了90%,而如象鸟一般巨型的动物,所需要的繁殖栖息地不会太小,它们是森林资源破坏过程的牺牲品。
这样一类令人惊叹的大鸟,就此从地球上消失,我们甚至不知道灭绝发生在何时,现存完整的象鸟蛋,经同位素定年,大多是1000年以前的。法国殖民者入侵殖民这个美丽的大岛之前很长一段时间,再没有人见过一只活的象鸟。今天的马达加斯加是土壤侵蚀最严重的国家之一,失去森林的庇护,土壤肥力快速流失,农业也难以发展。
巨鸟游弋于丛林已成往事,岛上还有众多迷人的特有野生动植物,它们和整个岛的生态环境融为一体。无论是施以援手还是通力合作,如果不能思考明白人与其他生物,各种生物之间的关联,我们将面临重蹈象鸟覆辙的风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