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朝人的食谱,就是一座动物园。四羊方尊被称作国宝重器,高58.3厘米,重约70斤,是商代最大的青铜尊。宋代的金石学家们根据青铜器的铭文,把一类广口圈足、有肩大肚的大中型酒器归类为“尊”,这可能是个误会,甲骨文中的“尊”字是双手捧酒器的样子,带有礼节的意味,如果捧的是加上酒水重量上百斤的四羊方尊,恐怕就成了杂技。考古发现的酒具中有不少长柄铜勺,尊里的酒其实是舀出来的。
世界上的生物只有两种——已经出现在物种日历的,以及将要出现在物种日历的。这里既有萌点奇怪的『冷知识』,也有丰富『走心』的自然科普。每天一物种,带你看世界。四羊方尊 | Gary Todd / Wikimedia Commons
高端上档次的“羊蝎子”四羊方尊全身覆盖着细密的云雷纹,颈部装饰有蕉叶纹、三角夔纹和兽面纹。肩部四角伸出四个卷角羊头,尊腹便是羊身,羊腿和羊蹄附于圈足上。羊胸饰鳞纹,两肋饰凤纹,圈足饰夔纹。尊四面的正中又伸出双角龙头。这复杂装饰介绍起来就令人眩晕,何况制造。
考古学家认为四羊方尊是用两次分铸技术铸造的,先将羊角与龙头单个铸好安置在外范内,再进行整体浇铸。看着尊上龙和羊的装饰,笔者心有所感:这主题,跟羊蝎子(羊脊骨)很配呀。
商王朝畜牧发达,“六畜”兴旺,吃羊蝎子并不是什么难事。考古学家对两处殷墟遗址出土的动物骨骼进行了分析,发现家畜的可鉴定标本占哺乳动物总量的九成以上,占比前三的家畜是猪、黄牛和羊,而鉴定出的绵羊数量是山羊的二十多倍。有个考古术语叫“灰坑”,可以简单理解为垃圾堆,灰坑出土的残骨揭示了商人的日常食谱。
除去自己食用,大量家畜被用到了鬼神祖先身上,商人会在祭祀中把杀死的家畜整个埋掉,或者肢解后焚烧,堪称“不喂苍生喂鬼神”。殷墟的很多墓葬出土了随葬的羊腿、猪腿甚至牛腿,大多装在盘、豆(高足盘)、簋一类容器里,而且全都是左前腿,似乎形成了某种规范。此外也有随葬牛头的。
随葬食物固然浪费,却给我们了解商代生活打开了一扇窗,在对陕西泾阳高家堡几座商末周初墓地的发掘中,出土的鼎中发现了牛肉、羊肉、狍肉、麦糊等的遗存,还发现了作为调味品的梅子的核。
作为食物随葬的还有鱼、狗和鸡。随葬的狗肉一般是装在陶器里的狗头和狗腿,想想就很怪异,但是商人为难狗的方式不止于此,他们在阴间既忘不了吃狗,更忘不了奴役狗,所以大量用狗殉葬。
商人习惯在墓室的底部挖一个小坑,叫做腰坑,腰坑殉狗是非常常见的现象,而且狗还被埋在C位,狗表示真是“哔-”了狗。除了腰坑,墓穴的其他位置,甚至坟墓的填土里,都有可能被埋入殉狗。商人在盖房的时候也习惯在地基里殉狗,殉狗的需求过大,以至于在甲骨文卜辞中出现了“犬侯”“犬中”之类的“狗官”,可能民间也存在专门出售用于殉葬的幼犬的商贩。
所谓“犬马之劳”,可见马也摆脱不了殉葬的命运,除了被埋在墓室里之外,还有很多单独的马坑、车马坑。现在普遍认为商人的马和马车是外来技术,可是商人的起点不低,1987年考古学家在殷墟一座大墓附近挖掘了30座马坑,发现117匹马,这还是不完全发掘的结果,在殷墟还发现了40多座车马坑,都是二马拖一车的模式。
看来商人对自家的畜牧水平很自得,难怪留下了“相土作乘马、王亥服牛”(相土和王亥是传说中的商人先祖)的传说。
商人的养牛水平更了不起。甲骨文的骨,指的就是黄牛的肩胛骨,只有发达的养殖业才能供应占卜需求,不过考古中也发现了用牛肋骨、盆骨甚至牛头骨占卜的记录,用羊骨或猪骨替代的也不罕见。
除了黄牛,殷墟也出土了很多水牛骨,这种水牛双角短粗,角心截面为三角形,向后收拢弯曲,研究殷墟出土动物骨骼的英国学者狐步舞,不对,是胡步伍(A.T.Hopwood)看到这双角,不禁想起了浮士德的好基友,曾经夜访钱钟书先生的魔鬼梅菲斯特,于是定名为Bubalus mephistopheles,法国古生物学家德日进(Pierre Teilhard de Chardin)和我国学者杨钟健将其译作圣水牛。
1928年到1937年间,殷墟出土了1000多头圣水牛的骨骼,数量之多让两位学者怀疑圣水牛已经被驯化,河北藁城台西遗址的一座祭祀坑里出土了完整的圣水牛骨架,也支持了这一观点。也有学者通过对圣水牛遗骨年龄分布的分析,认为圣水牛多数为野生,狩猎获得。圣水牛已经灭绝,现代的家养水牛(Bubalus bubalis)大约是在印度被驯化,通过云南传入中国的,这个悬案也许会一直悬下去。
商人驯养大象的证据更充分一些,1935年夏鼐在殷墟西北冈王陵区发现了第一座象坑,坑内是幼象骸骨;同年王建勋发现的象坑里出土了成年象骨和被推测为象奴的人骨;1978年则出土了颈系铜铃的幼象骸骨。不过,“商人服象”的结果还只是宠物、仪仗或者动物表演。甲骨文中有不少“获象”的记录,当时的安阳地区气候温暖,有野生大象并不奇怪,当然,商作为霸主,有属国进贡大象也有可能。
殷墟还出土了不少来源不明的动物,比如容易中暑的竹鼠,杨钟健先生记录了五个竹鼠下颚和两个头骨。半坡遗址也出土了竹鼠骨骼,而且从体型上看,半坡竹鼠大于殷墟竹鼠。中华竹鼠(Rhizomys sinensis)是中国最小的竹鼠,对于周朝人来说,大概没有什么吃头吧。殷墟还出土了两件貘的下颌骨,大小似马来貘(请注意作者的ID),一只年幼,另一只老。
鉴于殷墟还出土过鲸的脊椎骨和肢骨,那个年代的物流真是挺让人吃鲸的。
殷墟的家畜被屠宰的年龄很相似,没有太老或太小的,这说明这些家畜可能来自于外来的进贡或者贸易,入手之前被人有意挑选过。商王穷奢极欲,旺盛的消费需求将中原大地紧紧联系在了一起。
四羊方尊1938年出土于湖南宁乡,这一带曾经存在过的文化,其上层统治阶级来自商王朝。而四羊方尊、大禾人面方鼎之类的独特的青铜器,就像什变的月饼馅一样,也体现了文明的融合。事实上,商王朝为了获得南方的铜矿石,在长江流域进行了可观的扩张,势力直达大洋洲——虽然是江西省新干县的大洋洲乡。
江畔何人初见月,今月曾经照古人。和商代比起来,祭祀的方式变了,人们的食谱变了,生态环境都变了,只有这片土地上的四海一家,三千年来一直是这个样子的。
中国历史上丰富的文物,记载了各个朝代人们生活中和想象中的动物。出土于长沙的马王堆一号墓锦饰内棺的装饰和帛画上,就描绘了汉朝人眼中的动物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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