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布造车三个月后,小米汽车花落北京亦庄,成为继理想之后,第二个与北京牵手的新造车势力。不少人为上海、武汉、合肥等城市惋惜——错过了一个潜力项目。2021年,城市间造车之争越发激烈,小米这样靠谱的造车项目更是可遇不可求。大家都想成为下一个合肥——抄底蔚来、投资零跑,签约比亚迪、大众,成为“中国最牛风投”。有人说安徽合肥是中国的“新能源之都”。只不过,对新造车虎视眈眈的地方政府,又何止安徽?
制造汽车的工序多、产业链长,建设产业集群十分必要。集群式发展不仅能完善产业链、提高产业效率,而且能带动地方经济。美国底特律、日本爱知县、德国斯图加特、意大利都灵等知名“汽车城”均是如此。跟国外相比,中国的传统汽车工业相对分散,有东北、京津、中部、西南、长三角和珠三角,六个大片区和广西的柳州、湖北的十堰等零散的小型生产基地等。因此,以美国为代表的汽车产业集群布局经验,一直是国内学习的对象。
随着汽车行业进入新能源时代,局面发生了变化。从新能源企业的分布上,我们仍然能看到传统汽车工业留下的影子,但比二十年前更为集中。江浙沪皖粤五地,奠定了国内的新能源汽车的主战场。车企为什么选择了它们?这五个地区可以分为两类。一类是以江浙沪为代表的老贵族,它们的汽车制造历史悠久,又有产业集群优势。新能源汽车普及后,三地的汽车产业迅速转型,在造车环节上的功能区分越发明显。
上海市第一辆汽车,能够追溯到光绪年间。到民国时期,上海已有3万辆汽车,被称为“万国汽车博览馆”。上汽集团也应运而生,一度成全国最大的整车制造集团。改革开放后,占尽天时地利的上海开始引入外资,成了大众、通用在中国的大本营。上海的汽车工业一片繁荣。但寸土寸金的上海,无法满足这么多大型车企的制造需求,外溢的生产力就转移至隔壁江浙。
在上海庞大需求拉动下,浙江和江苏的汽车零部件产业也变得十分发达。其中,浙江的汽车零部件产业实力居全国首位,全省有数百家零部件生产企业;而江苏也在丹阳、无锡、靖江、仪征等地形成相关产业集群,零部件成为江苏的特色产业。如今,上海的角色也从大型车企的总部,变成造车新势力的研发中心。蔚来、理想、合众新能源的研发中心均设立于此,而特斯拉在美国海外的第一个研发中心也即将竣工。
上海忙着转变身份的同时,浙江也不再满足于“配件生意”。本地车企巨头吉利,先后推出帝豪新能源、领克、极星、几何、极氪等品牌。这让浙江在保持汽车制造优势的同时,在新能源领域占了一个山头。只有江苏,几番折腾仍未跳出原本的角色,从传统车企的工厂变成了造车新势力的工厂,不过这都是后话了。而造车新贵,当属广东和安徽。
实际上,广东也是造车老贵族的代表,广汽集团已有近25年历史,但在新能源领域,后来居上的比亚迪让造车粤军旧貌焕新。比亚迪本是一家电池供应商,到2003年才宣布进入汽车行业。因在电池方面具有优势,比亚迪在2009年推出了首款混动车型F3DM和F6DM,是国内最早一批研发和生产新能源汽车的传统车企,而其总部所在的深圳,也成为中国新能源行业绕不开的一座城市。
而安徽的情况与江浙类似。
安徽汽车工业本就起步于零部件生产。江淮汽车的前身,便是建于1964年的巢湖汽车配件厂。配件厂后与内燃机厂合并,迁往合肥为一汽解放和南汽跃进生产零部件。同时期的零部件生产商,还有安徽红旗机械厂、合肥天力汽车油泵有限责任公司,分别专注于生产汽车内饰和油泵。说到安徽,就不得不提奇瑞汽车。1997年初,奇瑞汽车的前身——安徽汽车零配件有限公司在芜湖市成立。
因彼时的政策,奇瑞早年不得不“挂靠”上汽,才得以正式生产汽车。
1999年底,奇瑞造出了第一辆轿车。到2007年,第100万辆奇瑞汽车下线,奇瑞也有了乘用车公司、发动机公司、变速箱公司、汽车工程研究总院等生产、研发单位。同年,合肥成为国家级汽车及零部件出口基地,汽车零部件业的年销售收入达90亿元。安徽坐拥江淮、奇瑞、中鼎、环新、国轩高科等整车及零部件制造企业,汽车工业也成为安徽的支柱产业。
后来,国内乘用车市场低迷,江淮汽车受到影响,销量萎靡,又叠加产能过剩、质量缺陷等问题,险些破产。好在,江淮汽车命不该绝。2020年起,合肥先后投资蔚来、零跑、威马等新造车势力,不仅在新能源汽车行业投出了名声,还顺手挽救了岌岌可危的江淮汽车。今年,合肥又分别和比亚迪、大众签约,吸引它们在合肥建工厂、建总部,开始有了新能源汽车中心的样子。
江浙沪皖粤各有优势,但它们之间又孰高孰下呢?从出台的政策上看,各省的野心都不小。2016年到2021年,5地支持新能源汽车的部分省级文件,政策中的内容包括投资、人才、土地等等。地方政府准备好了一切,就等新能源车企“拎包入住”。但是地方政府的卑微和急切,换来的不一定就是蒸蒸日上的产业。
广东的新能源车企虽强,但多年未有新品牌诞生。广东省三大新能源品牌比亚迪、广汽埃安和小鹏,其中成立最晚的是2017年的广汽埃安(前身为广汽新能源)。虽然2018年恒大也宣布造车,但三年过去,车还没卖呢先准备出售业务了。期间,恒大集团还与广州政府签署合约,将投资1600亿元在广州建设新能源汽车基地。如今,对于广东政府来说,未尝不是一颗“大雷”。
比亚迪、广汽、小鹏、恒大都是当地的产业,它们的总部在广东、研发中心在广东,除比亚迪外,广汽埃安的智能生态工厂和小鹏的肇庆工厂也设在广东省内。里面的公司难出去,外面的公司也因较高的土地和人工成本,对广东意兴阑珊。广东的新能源汽车产业,多少有点“圈地自萌”的味道。
浙江的情况,比广东好一些。不管是吉利旗下的几个新能源品牌,还是零跑、合众这样的造车新势力,虽然销量不温不火,但未见爆雷。其中,2020年国内销量最好的车型——吉利旗下的帝豪新能源全年售出9693辆,在众多新能源车型中位列第26,次于上汽、北汽、比亚迪等车企,以及“蔚小理”等造车新势力。
浙江省投资的新能源项目也走了不少弯路。据《经济观察报》统计,截止2019年8月,浙江省6个投资百亿的新能源项目中,四个项目休止或进展缓慢,包括宝沃汽车长三角产业基地项目、湖州新能源动力车产业园项目、乐视超级汽车生态体验园区项目和游侠电动汽车超级工厂项目。这些项目的拟投资金额占彼时浙江省总规划的45.7%。到今天,前两个项目仍未有后续,乐视超级汽车和游侠电动汽车也沦为业界笑柄。
但被PPT造车坑得最惨的,要属江苏。江苏在传统汽车时代,就被长三角其它地区稳压一头,为数不多的本地车企也拿不出手——南京菲亚特所属南汽集团并入上汽;韩系车退出主流市场,东风悦达起亚销量一路下滑;观致汽车转卖宝能、江苏基地现已停产。整车企业大势已定,江苏只剩下林立的装配工厂。
到了新能源汽车的时代,江苏不想再错过这个机会。截止2017年,江苏省及分市投资了帝特律、协鑫同捷、珠海银隆、FMC、敏安电动、车和家(即后来的理想汽车)等九个项目,投资总额达633亿元。江苏远未满足,对新能源车企来者不拒,有钱出钱没钱出地。直到2020年,部分PPT造车项目相继爆雷。
2020年4月,江苏赛麟汽车被举报“贪污及虚假技术出资”。两个月后,南通市中级人民法院一纸公告查封了赛麟汽车的资产,而董事长王晓麟远逃美国,如皋政府66亿元投资就此打了水漂。与赛麟相比,拜腾的“雷”则干脆又利落。在2020年6月底被央视点名“烧光84亿元造不出量产车”后,拜腾迅速提交破产申请,不给投资人一点反应时间。
同月出事的,还有博郡汽车。2020年6月13日,博郡创始人黄希鸣发布公开信,称公司遭遇严重的经营困境,但他会重新考虑博郡汽车的商业模式,努力扭转困境。不过法院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在6月30日查封了南京博郡的厂房和设备。一个月内连续三家新造车势力破产,省级部门终于坐不住了。
2021年2月,江苏省发改委发布《关于切实加强汽车产业投资项目监督管理和风险防控的通知》,文件提到部分地方对汽车投资项目“重招引、轻监管”,全省汽车整车产能利用率五年内从78%下降至33%,严重偏离合理区间。《通知》还指出,要加强市场风险研判防控、严禁为汽车投资项目提供税收、资金、土地等优惠条件。这成了国内首个出台抑制新能源汽车产业投资过热的省级政府文件。
为什么江苏的投资屡屡失败?首先要说清楚,车企爆雷责任不在江苏。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市场经济研究所副所长王青认为,2020年新能源汽车市场整体低迷,叠加新冠疫情对出行的影响,即便这些企业当时落户其它省份,也未必就能改命。但为什么三家车企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江苏,这十分耐人寻味。要知道,江苏省已经不是第一次上新能源的当了。
庞青年的水氢汽车就是一个例子。
2019年5月,青年汽车集团宣布研发出“加水就能跑”的水氢汽车,遭专家学者质疑。其创始人庞青年也被视为“欺诈”和“忽悠”。庞青年骗到了谁?骗到了江苏如皋。2018年,青年汽车集团向如皋市政府交付了3辆氢燃料汽车,但交付后长期未投入使用。赛麟汽车这颗“雷”,也拜庞青年所赐。《证券时报》报道称,赛麟汽车能够落户如皋,全靠庞青年在其中牵线。
落户如皋后,两家公司不仅厂址只有一墙之隔,就连赛麟汽车早期生产的“老头乐”迈迈,车身也印有“青年汽车”的字样。
两家公司一前一后,坑了江苏。此外,苏州的吉姆西客车、如皋的康迪电动车、南京的知豆汽车也曾传出“骗补”丑闻。为什么被骗的总是江苏?这又要归因于其对新能源的盲目迫切。毕竟,传统车企拿不出手的江苏,对新能源的热情已经达到了“宁愿错投十个,也不想放过一个”的程度,这种广撒网的心态,给了PPT造车可趁之机。
偏偏江苏省还偏爱早期投资,博郡、赛麟、拜腾直到破产前,也没能拿出一款量产车。反观合肥,2020年投资蔚来时,已有两款车型实现量产,并且代工方还是知根知底的当地企业江淮汽车。投资威马和零跑时,两家公司也分别走到了D轮和Pre-IPO轮。虽然不输钱的VC不是好VC,但即便GDP在全国名列前茅的江苏,也架不住项目接二连三的破产。
有资格角逐“新能源之都”的,只剩下安徽和上海。
安徽凭借蔚来、零跑等项目一举成名,又引来比亚迪、大众等大型车企。它们既落户安徽设立总部,又在当地兴建工厂。合肥市投资促进局相关负责人曾表示,希望通过招商引资,既带动当地龙头,又带动产业链上下游。今年8月28日,合肥老国企江淮汽车在安庆开工建设新能源工厂。
一直定位于廉价车的奇瑞,也开始对中高端车型蠢蠢欲动,今年成都车展上,奇瑞还推出了定位精品小车的QQ冰淇淋,对标2020年全国销量最高的宏光MINI EV。
安徽的投资风格比江苏成熟得多。2020年4月,合肥看准时机,携国投创新、安徽高新产投等抄底蔚来。待蔚来的业务走上正轨后,才投资威马、零跑等公司。这些造车新势力落户安徽后,改善了当地的薪资水平和财政状况。
蔚来在合肥招聘工程师、开发专家等岗位,薪资范围不低于2万元每月。大众在合肥招聘采购、工程师、分析师等岗位,月薪也不低于1.2万元。而据安徽省统计局数据,2019年制造业城镇非私营单位分行业就业人员年平均工资为70475元,约合5873元/月。
另据合肥市统计局数据,2020年合肥实现工业增加值2072.32亿元,同比增长7.5%。其中,汽车及零部件增长超过25%。而上海虽然限于环保和税收政策,将部分新造车企业的工厂拒之门外。但却聚集了新造车势力的总部和研发中心,形成了上海的总部+江浙皖工厂的分工形态。早年的底特律与之类似——通用汽车的高管们常乘坐私人飞机,在底特律的通用汽车总部和俄亥俄州的工厂间往返工作。
同时,上海也是下一个“硅谷”。
2015年起,新能源汽车行业涌现出一阵“硅谷热”,蔚来、拜腾、小鹏、金康新能源均在硅谷设立分部。后来,国内造车新势力又因“水土不服”,纷纷撤出硅谷,转而回归上海。毕竟,上海一直是中国的汽车中心。早在解放初期,上海的汽车保有量、司机人数和汽车修配技术工人数在全国数一数二。这一优势一直延续到现在。据猎聘发布的报告,2018年无论整体的汽车人才还是新能源整车人才,华东地区的规模均超过30%。
互联网公司的加入,让这个行业出现新的变数。随着阿里、百度、小米宣布造车,成为新能源行业有一股重要力量。阿里巴巴选择了上海,并且在2020年11月与浦东新区、上汽集团联合推出“智己汽车”。而百度和小米的汽车公司虽然注册地分别在上海和北京,但工厂选址仍未有定数。就在9月11日,小米董事长雷军还前往吉林长春,与一汽集团就新型汽车生产洽谈合作。
或许上海坐拥智己、集度,力压安徽;又或许北京和吉林会借此奋起直追,与上海、安徽三足鼎立。但对于这些城市来说,成为“新能源之都”有那么重要吗?放在现在,“汽车之都”或许不再是一个好事儿。
“世界汽车工业之都”底特律在汽车工业具有重要历史地位,但也在2013年宣告破产,成为美国历史上规模最大的破产市政府,如今已成“鬼城”,而被称为“世界车间”的英国城市伯明翰,也在20世纪70年代由盛转衰,失业率高达25%,资源枯竭、环境污染问题并出。
单一的产业、过慢的转型,都可能会拖垮一座城市,丰富的产业结构比某项行业一枝独秀更重要。2000年后,伯明翰开始向金融业、旅游业和现代制造转型。
城市经济开始恢复增长,失业率降至2004年的12%,污染问题也得到治理。丰田汽车所在的日本爱知县是日本的汽车中心,却没有死磕汽车产业,而是逐渐把航空航天和先进医疗作为未来的重点。这对国内或许是一个启示。毕竟,想做“新能源之都”的,还有武汉、重庆、西安、南京、深圳,但如今看来,大多离目标越来越远。
比起做“新能源之都”,形成产业集群更加重要。
上海自不必说,作为中国最大的经济中心,集成电路、生物医药、人工智能、新能源产业齐全。而安徽也在努力追赶,先后投资面板、半导体、新能源行业,也从中尝到科技产业的甜头。2021年,合肥市长罗云峰在演讲中提出,合肥接下来的发展方向是“芯屏汽合”“集终生智”。其中,前者指“芯片、新型显示、新能源汽车、人工智能和制造业加快融合”,而后者则是“集成电路、消费终端、生物医药和智能语音”。
做汽车之都也好,新能源之都也罢,只要别想不开做互联网之都,问题应该不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