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这么一种美食,它在地球上存在了4000万年,曾经制霸北美人的节日餐桌,但却因为东亚传入的疾病而在短短40年内濒临灭绝。现在只有爷爷奶奶辈的人还曾记得它的味道。这种濒危的美食就是美洲栗(Castanea dentata)。在100年前的北美洲,你在城里和郊外可以看到漫山遍野的美洲栗树。根据美洲栗基金会,在约100年前,美国有40亿棵美洲栗,它们当时是美东地区占优势地位的树种,数量约占25%。
19世纪末前的美洲风景画里常出现美洲栗。1878年,J.W. Lauderbach绘制的版画“Gathering Chestnuts”中的树木就是美洲栗。美洲栗的果实在深秋成熟,而这个季节也恰逢感恩节和圣诞节这两个重要的节日,因此美洲栗就成了老美逢年过节的必备佳肴。巴尔的摩市的小贩在卖美洲栗。在50年代前,美国人过圣诞节时的一道经典菜式就是火堆烤栗子,因为烤栗子特别香,香气又能传很远。
而在感恩节,火鸡的浇头就常是栗子酱。因为美洲栗是重要的思乡气氛组成员,美国战前的知名音乐家纳·京·科尔 (Nat King Cole)的圣诞节单曲 Chestnuts Roasting On An Open Fire(火堆上的烤栗)就是以美洲栗为主题的。因为产量又大又稳定,除了人类,北美的许多动物也靠美洲栗生存,比如小松鼠。美洲栗也是牲畜育肥的好材料。
在出栏前,猪和牛会被带到美洲栗森林里吃栗子增重。当然了,美洲栗树本身也有很重要的经济价值,因为美洲栗是世界上最高大、生长最快的树种之一。美洲栗能长到30米高,直径可达3米,而它木材比较抗腐蚀,又很直,适合做家具和建材。在北美殖民地时期,美洲栗是木屋建材的常见树种,因为它很耐腐。铁道的枕木、木板和电线杆一般也是用美洲栗做的。此外,美洲栗的树皮富含鞣质,因此也是皮革工厂的重要材料。
美洲栗曾被称为东部红杉,因为它们长得十分高大。但是就在40年间,这种在地球上存在了4000万年的美食却因为东亚亲戚带来的疾病而几乎消失殆尽。在20世纪初,从东亚引进的栗子树带来了美洲栗从未经历过的疾病——栗疫病(chestnut blight)。这种病是和中国板栗、日本栗共存已久真菌栗疫病菌(Cryphonectria parasitica)引起的。感染了栗疫病的美洲栗(右)和栗疫病菌(左)。
栗疫病菌在树干上围成一圈“结界”,受感染的树皮上会凸起一块块丑陋的溃疡。栗疫病菌还会深入树干内部的形成层,而一旦树干内部被感染,感染部位以上的植株就无法获取养分,很快坏死。栗疫病可以通过空气传播。随着栗疫病菌孢子的扩散,整片美洲栗林都不好了。幼树感染后一般撑不过1年,成年的树也只能撑几年。曾有人目睹栗疫病在4天内杀死一棵美洲栗树。
1904年,美国植物学家 Hermann Merkel 最早在纽约的布朗克斯动物园里注意到生病的美洲栗。后来,栗疫病就像野火一样从纽约蔓延开来。一开始,人们尝试用喷药、火烧、砍伐等方法遏制栗疫病扩散,但是均不奏效。截止1923年,美国80%的美洲栗都被感染了;到了50年代,80%的美洲栗死了。根据美国国家森林局,在20世纪的前半叶里,大约30亿-40亿棵美洲栗因为栗疫病死亡。
20世纪50年代后,美国市场上不再有美洲栗木材,野生动物也失去了重要的食粮。美洲栗濒危后,美国的小松鼠的数量也剧减,7个本土蛾子物种灭绝。美洲栗基金会称,那次栗疫病是林业史上最大的生态灾难。实际上,美国在1912年颁布的《联邦植物检疫法》(The Plant Quarantine Act)就是栗疫病直接促成的,该法的目的就是为了避免类似事件再次发生。而现在栗疫病菌也被列为世界百大入侵物种。
奇怪的是,栗疫病菌只感染地上部分,不会感染树根,因此有少量小苗可以从未亡的树根里萌发,而美洲栗也因此避免了“光速”灭绝。但不幸的是,哥伦比亚大学的引入物种统计项目(Introduced Species Summary Project)估计,美洲栗在原本的栖息地里不可能活到十岁以上,因为栗疫病菌可以寄居在橡树里,然后反过来感染附近年轻的美洲栗树。
就这样,在美洲栗曾经的“帝国”里已经难觅成熟高大的美洲栗了。在原本美洲栗繁茂的地区里,直径超过60厘米的美洲栗数量据估计不超过100棵。我们只能在靠近地表的地方看到它们艰难钻营的矮小“后代”,它们大都会在可预见的未来里夭折,无法延续种族。因而在美国和加拿大,美洲栗被列为濒危物种,被视为功能性灭绝。而在另一方面,美洲栗原本的生态位已经被桦树剥夺,它们从原本的高大优势物种变成了类似于小灌木的苟且存在。
现在美国市场上的栗子大都是中国板栗和欧洲栗子,美国的50后、60后…以及00后大都没有尝过美洲栗的真滋味了。目前美洲栗最后的避难所在威斯康星州的西塞勒姆,那里还留存有2500来棵美洲栗,这个地方也因此成为全世界美洲栗数量最多的保护区。美洲栗甚至珍贵到了需要政府保密的地步。
2008年,俄亥俄州自然资源部宣布发现了一棵成年的美洲栗,还表示他们保守了这个秘密长达7年,就是怕这棵树公开后可能被围观群众带来的栗疫病菌感染。人类也不是没有尝试让美洲栗重返荣耀,实际上1913年美国农业部就开始着手调查病源和防治方法。当时负责这项调查的植物学家 Frank Meyer 报告称,栗疫病的病原体来自中国板栗树(Castanea mollissima)。
但是在1915年,Meyer 发现实际上日本栗(Castanea crenata)也会得栗疫病。与此同时研究者们还发现,日本栗和中国板栗对栗疫病有一定的抗病性,它们虽然会被感染,但一般不会病死,它们或许能为美洲栗带来一线生机。20世纪80年代开始,美洲栗基金会和其他科研机构开始用对栗疫病展现出最强抗病性的中国板栗和残存的美洲栗杂交,然后筛选出长得像美洲栗,但抗病性比美洲栗强的后代。这种方法叫回交。
这些保育项目取得了一些成就。2005年4月29日的美国植树节那天,时任美国总统的小布什把一棵拥有中国板栗基因的“混血”栗子树种在白宫的草坪上。同年,美国农业部(USDA)的一栋图书馆大楼前也栽种了一棵中美“混血”栗子树。为了尝试在一切无可挽回前保住最后的美洲栗,2014年纽约州立大学环境与林业学院的研究者还在美洲栗的基因组中插入了来自小麦的基因,希望籍此提高美洲栗的抗病能力。
不过美国民众对这种“转基因”美洲栗的态度不一,美洲栗的前途未卜。灭绝所需时间仅需存在历史的0.0001%,想想还真是让人不寒而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