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建成开放至今的一百多年里,美国自然博物馆一直是博物学爱好者心中的圣殿。这当然离不开馆藏3600万件实物标本的磅礴体量,却也更离不开标本陈列的考究。博物馆展览部创始人卡尔·艾克利坚信,这所博物馆应该通过科研和教育的方式探索关于人类自身、自然万物和宇宙的知识,对于野生动物的展示,应该尽力呈现它们野性的原貌。美国自然博物馆尽可能还原各种动物的生态。
基于这样的信条,博物馆中的野生动物标本大多安置在相应的场景中——巨大的驼鹿在苔原上角力,29米长的蓝鲸正在准备一次深潜,大猩猩挺立上身捶胸顿足,尽管生命之火早已燃尽,野性的呼唤却依旧能在每一位参观者的耳畔回荡。
在博物馆的温控仓库里,一头巨象的骸骨被小心珍藏。
在仅有2%的藏品对外展览的美国自然历史博物馆,这样的故事并不罕见,但即便人们能将它搭建成完整的标本,也很难实现艾克利“展示野性”的宏愿——金宝,这是一头从幼年时代就已经远离自然、在动物园和马戏团丧失野性的“囚禁之象”。在我们惯常的认识里,大象是最能体现自然野性的物种,在撒哈拉以南的非洲大陆、南亚和东南亚,都能看到大象怡然游荡在沙漠、草原、森林和沼泽的身影。
这类现存最大的陆生生物在野外几乎没有天敌,即便拥有现代麻醉枪的帮助,想要制服一头野象依旧十分困难,囚禁一头野象似乎是不可能的。
然而事实却和这种认识截然不同。活跃在19世纪后半叶的金宝当然不是人类“囚禁”的第一头大象,它的声名远播完全是基于巨大的体型、摄影技术的发展带来的大量曝光,以及马戏团经营者炒作的结果。
在此之前的4000年里,野性的大象早就被古印度文明捕获、驯服和利用,而到了公元前331年的高加米拉战役里,战象已经出现在波斯人的军队里,大获全胜的亚历山大大帝又转而将俘获的战象运用到对印度的征伐中。公元前219年,迦太基的汉尼拔首次在对罗马的战斗中使用了非洲丛林象。
深受震撼的古罗马却并没有延续敌人的策略,不过,大象的威武显然给他们留下了深刻印象,异域巨兽和角斗士的厮杀比以往的人狮相搏更能激起观众亢奋的神经。
在最早驯服大象的亚洲,对野生亚洲象的捕获使用也从未断绝,南亚和东南亚地区最早的驯象目的是将其作为一种巨大的力畜,而大象也的确在伐木作业中展现了无与伦比的能力。
欧洲的殖民者多次试图在非洲复制这种“成功经验”,19世纪末,比利时国王利奥波德在刚果建立了一所驯象学校,从印度聘请的驯象师至少完成了对100头非洲象的驯服工作,如果不是因为内战摧毁了利奥波德的心血,我们或许也能在非洲看到大象驮负着木材、拉着犁耙劳作的身影。
马戏团里的囚禁之象以直接厮杀方式取乐的古罗马角斗当然和今天的马戏团截然不同,被推进角斗场的大象也不能被视为大象马戏表演的源头,但可以肯定的是,至少在同一时期,古罗马的马戏团也已经引进了大象表演。
早期的大象马戏非常简陋,使用马其顿军队流传的驯象手段几乎只能完成对大象的骑乘展示,但在19世纪中叶,来自殖民地的野象贸易量激增,欧洲马戏团的大象也逐渐成为标配,训练大象作出越来越复杂的非自然行为成了马戏团招揽顾客的必要手段。
19世纪末的驯兽大师卡尔·哈根贝克甚至在自己的马戏团开设了驯象学校,他根据多年驯服印度象的经验总结出了一整套驯象办法——包括但不限于使用钩子刺激大象的踝骨、以绞盘拉拽的方式训练动作等,这套办法在今天还被许多马戏团广泛使用,只不过钩子换成了更高效隐蔽的电棒。
静静躺在美国自然博物馆的金宝的一生,正是这些“囚禁之象”的缩影。从在非洲亲眼见证母亲的遇害开始,幼小的金宝开始了和野性渐行渐远的不归历程。长期的软食、甜食让金宝牙痛不已,饲养员只能每晚给它饮用威士忌缓解症状;从伦敦出售到美国从事马戏表演后,它一定也承受了许多当时常用的“训练手段”;它的四肢骨骼上肌腱附着区域过长,这也是长期超负荷工作的证据。
今天究竟还有多少大象生活在囚禁状态?
我们很难找到一个准确的答案。按照保守的估计,至少还有15000头亚洲象,被半人工养殖在亚洲的伐木基地和旅游景点中,这几乎占到了亚洲象种群规模的1/3。虽然使用动物的马戏表演已经被许多国家禁止,曾经拥有金宝的玲玲马戏团也在几年前宣告解散,但大象表演还没有彻底绝迹。
野性是野生动物身上最非凡的魅力,即便通过冷冰冰的标本,我们依然能被这种魅力震撼,但在金宝和其他囚禁大象身上,我们也见证了野性被剥脱压制的故事。博物馆是记录过往的场所,而在不远的未来,我们更期盼能见证用天然野性书写的不一样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