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店女孩里混进了一个卧底。阿什利·米尔斯(Ashley Mears),波士顿大学社会学系的助理教授。她本科时做过兼职模特,后来发现模特这职业不仅是青春饭,而且外表光鲜亮丽内里又穷又惨,还不如做研究。为了做研究,她又去卧底当模特,以自己在模特界的实地研究发了多篇论文,还写了一本书《美丽的标价:模特行业的规则》。这次,她要去夜店卧底当“女孩”。
从2011年到2013年,30岁出头的米尔斯在不同的夜店里度过了一百多夜,采访了44个中间人,20个女孩,20个客户。她的实地研究2020年被普林斯顿大学出版社出版,是一本名为《大人物:全球夜店圈中流转的金钱、地位与美貌》的书。如果你从未进过那个圈子,你可能会想象这样的图景:一群拜金女,追逐环绕着有钱人,试图实现阶级跃迁。但米尔斯的研究显示,那里的事情要复杂微妙得多。
顶级夜店是一个等级森严的小社会。夜店的商业模式,被称为“模特和香槟”(models and bottles)。最多的美人,最贵的酒,都是为最富的客户准备的。客户里,最高等级的挥金如土者被称为“巨鲸”(whale)。他们是亿万富翁,只去最火最潮的夜店,一晚上就会花掉数万美元甚至更多。巨鲸不常出现,但每次出现都会变成传说。
其次是一些常客,他们是富裕的游客、金领和商人,每晚花掉1500~5000美元。
常客才是夜店的经济支柱,夜店老板把他们比作“沙拉里的生菜”,不是精华,但占比最大。除了金钱这种资本,男性还可以运用另一种资本——女孩。客户里再往下一级,就是带着足够多的“女孩资本”的男性。一个纽约的夜店常客调侃说,如果五个长得不太好看的金融业者要进门,就得至少付2000美元的卡座最低消费;如果是两个长相打扮还算体面的男性带着三四个“女孩”,那么他们不必花卡座的钱就可以长驱直入,在吧台叫杯酒水即可。
这样的男人被称为“填充者”(filler),他们通常外表谈吐还行,有点“文化资本”,夜店有了他们填充,就不会空空荡荡,也不至于被他们“拉低档次”。至于女孩,女孩不需要付钱,她们的美丽就是通行证。不是所有女性都是“女孩”,这里说的女孩是一个社会类别,是一种特指,年轻的、貌美的、苗条的、高挑的,才是女孩。女孩一般在16~25岁,皮肤白皙,身高超过1.75米,穿上高跟鞋至少1.82米。
不需要学历,不需要有钱,不需要性格讨喜也不需要别的个人素质,只要你高瘦白美,你就是“女孩”。
女孩也分等级,最高层是签约一流经纪公司的模特。为人熟知的名模更是顶层中顶层,来一个维密天使,就会是全场焦点。模特如梦似幻,她们本身就是一个关于精英、时尚和顶级美丽的梦。第二等是签约小经纪公司、没名气的模特,在网上发发自己美图的“Instagram模特”。
再次一等是“看上去像模特,但并不真是模特”的女孩,这些同样高挑美丽的女孩被称为“好平民”。假如实在招募不到模特,“好平民”也可以凑数当“女孩”。最底层是那些不够美、不够高、不够瘦的女人,她们不是“女孩”,只是“平民”。所有看上去超过三十岁、身高不到1.7米,穿的衣服是M码或以上的女性,都属此类。有些号称“高素质人群”的夜店甚至不让她们进门,哪怕她们付得起钱。
她们被称为侏儒、巨魔、怪物、灾难、丑陋的狗;她们的身体被视为败兴和污染,拉低了夜店人群的质量。很显然,“质量”也好,“素质”也好,都是单独针对女性的评估。男性只要有钱(或者有女孩资本),不管长成什么样,都不是问题。
中间人是“女孩资本”的管理者,为夜店和大人物招募漂亮女孩,其实是一份有酬工作。
做这份工的人,称自己为“夜店中间人”(club promoter),或者“形象中间人”(image promoter)。他们的职责很简单,把足够多的女孩带到夜里的派对上,一晚上至少得带来5个,优秀的中间人会带10~15个。女孩的“质量”也很重要。中间人E可以一眼认出真正的模特和“好平民”,他说之间的区别就像香奈儿正品和A货,他那些一晚上花15000美元的客户只想要正品。
带5~10个真正模特的中间人可以一晚上拿1000美元,带来相同数量“好平民”的中间人只能拿300~600美元。如果带来的女孩一直太少或者“质量不够好”,中间人会被夜店解雇,不再继续合作。
为了在这行继续做下去,中间人需要用各种手段收集“女孩”的联络方式——在模特常常出现的地方扫街蹲守,给经纪公司为模特租的公寓打电话,通过已经认识的女孩招募她们的朋友。收集到联络方式以后,就可以约她们。
每天下午5点开始,挨个打电话,群发邀请函里写满了模特喜欢的关键词——“大派对”,“很酷的派对”,“寿司”,“高档餐厅”,“随便点你爱吃的”,“免费”,“有司机接你”。欺骗也是一种策略。中间人有时会冒充模特经纪公司的工作人员,告诉女孩“我是经纪公司的,做好准备,今晚一起出去见些人。”或者在邀请函里写些大人物要来,“莱昂纳多·迪卡普里奥今晚会到!
”中间人说,这不算彻头彻尾的谎言,说不准迪卡普里奥真的会来玩呢。
如果女孩同意,中间人就在晚上9点接她们吃晚餐,陪她们聊天。晚上12点重头戏开场,把女孩们送到俱乐部,至少呆到凌晨3点。凌晨3:30,再挨个开车送女孩回家。或者给女孩10~20美元的出租车钱,让她们自己打车回去。除了晚上的打车费,中间人不会直接付钱给女孩。只有极少数实在招募不到女孩的中间人,会尝试付40~80美元来雇女孩去夜店。
但这种做法并不讨好,反而让女孩有了强烈的“工作加班感”。女孩有时候会说自己累了,不想出门。中间人也不会轻易放弃,而是会追问她们白天的日程安排,然后想办法约在白天一起吃喝玩乐,和这些女孩熟悉起来。“白天跟她们混熟,晚上叫她们出来就容易了。”中间人T说。
把女孩带出来以后,中间人还要负责坐在客户身边,确保客户足够享受,同时要看住女孩,搞活派对气氛。中间人要为客户和女孩做介绍,引导闲聊,要唱歌,跳舞,喝酒,劝其他人也这么做。有个中间人说,自己的工作就像是促成一场演出,他是选角导演,女孩们是出演的演员。派对开始,演出开始。派对结束,演出落幕。他要确保合适的演员出席,而且一直呆到演出结束。
中间人与女孩们之间,是一种混合着金钱和亲密感的关系。
这里的分寸很难把握,一方面,中间人声称自己是女孩的朋友,另一方面,他们在依靠朋友赚钱。中间人给女孩送礼物,请女孩吃喝看电影,提供接送服务,带她们去面试工作,有时候中间人甚至提供住处,在她们生病时照顾她们,和女孩调情甚至发生关系。这些都让中间人看上去像是女孩的“朋友”。但另一方面,中间人必须能控制女孩,让她们日复一日地在特定时间(凌晨12点~3点)呆在特定夜店的特定卡座里。
中间人要用微妙的方式管理女孩的时间和行为,比如把她们的外套、手机和包包收起来,放在她们拿不到的地方,这样她们就不能自行提早离开。中间人的车上永远放着紧身短裙和高跟鞋,他们会告诉穿得不够好的女孩换上这些衣服。如果女孩外貌修饰得不够精致,中间人会强硬地勒令她们去打理,甚至用公开羞辱嘲笑的方式逼迫她们。
中间人招募、控制、开除女孩,就像任何一个管理者招募、控制、开除员工。
女孩付出情感、时间和审美劳动,就像一个员工出卖她的时间和劳力。有时候,这意味着要用一些强硬的手段。有一次,中间人S带着4个女孩飞到迈阿密,他支付了机票钱、租别墅的钱,而其中2个女孩去了一趟别人的派对。S气疯了,他怒吼,“收拾好自己的东西,从我订的别墅里滚出去。”女孩们哭着道歉,说这是误会。但S没有松口。最终,那两个女孩在清晨带着行李被赶了出去,她们狼狈地四处打电话,寻找暂时的住处。
中间人的每一份付出,都意味着女孩有了一笔要偿还的隐形债务。那些亲密、照料和情感,倒不是完全的虚情假意。但中间人T说,“你所做的一切,都是在工作。”米尔斯访谈的所有男性中间人,都多少利用了自己的男性魅力来吸引女孩,事实上,很多中间人是因为长得帅、在女孩里吃得开,才偶然进到这一行的。有人说自己曾经每周都换伴侣。有人说,性交是任何中间人商业计划里的一部分,否认这点的中间人都是骗子。
中间人M说,他在书里读到一个男人平均一辈子有15个性伴侣,按这个标准,他已经活了好几辈子了。
女孩们为什么愿意和中间人一起去夜店呢?并不是为了钱。女孩通常不会直接拿到金钱收益。那些直接要求经济回报或者分享利润的女孩,会被视为是阴谋家甚至妓女。也不是为了上嫁,大部分女孩很清楚,富人们大多会在同阶层里选择婚配对象。“灰姑娘嫁王子”之所以是童话,就是因为这样的事现实里很少发生。
米尔斯采访的客户对夜店里的女孩多少抱着轻蔑的态度,并不把她们当成可以长期发展的伴侣。而且他们最厌恶的就是有野心的“战略型女性”。女孩们真正追求的东西,其实很普通——亲密感、归属感、找乐子、免费的晚餐。
米尔斯把女孩得到的报酬分为三类:实用报酬、关系报酬,和感官享受报酬。免费餐饭是实用报酬,和中间人的友谊是关系报酬,夜店玩乐是感官享受报酬。很多年轻女孩真的很穷,除了美貌一无所有。
新人模特需要自己支付事业启动里的各种费用——生活费,房租,去各地面试的车费机票,签证费,作品集的摄影费。试镜是没有报酬的,走秀的报酬也很低,有时雇主甚至用时装来抵模特费。许多模特只能向经纪公司借钱度日,经纪公司还从中至少抽5%的手续费。在大城市扎根很难,遇到照顾你的“朋友”也很难。而中间人就提供了实际帮助和“友情”。
中间人往往会跟附近餐馆达成合作,餐馆每晚提供几桌免费餐点,中间人只需要给服务员原价的10~20%的小费,每晚支出约100~200美元。餐馆收获了美丽的“饭托”,让自己看上去生意很好。中间人则利用晚餐吸引女孩。这样的晚餐通常是一些便宜的东西或者当晚卖不出去的剩菜。当中间人告诉模特“有寿司”时,意思是生黄瓜卷,而不是生鱼片。
有时候,中间人会安排女孩陪富有的客户一起吃饭,这时候女孩就可以随心所欲地点昂贵的主菜和饮料。中间人会告诉女孩,“和亿万富翁朋友一起吃饭,你应该来,想吃什么就点什么,你永远不知道今晚你会遇到谁,也许会是你事业的贵人。”
中间人还会带女孩去迪士尼乐园,带她们看电影,野餐,按摩,做美甲,打保龄球……为了招募模特,中间人往往对当地的经纪公司了如指掌。有些女孩甚至是通过中间人签约经纪公司的。
有两个中间人还在纽约这种寸土寸金的地方租了一个四房两卫的模特公寓,每个房间有两张双层床,可以容纳4个女孩,整套公寓至少可以住16个。住在那里的女孩用自己的时间来付房租,每周至少四个晚上去夜店,至少从晚上12点待到凌晨3点——这些劳动被中间人称为对他的“友谊”“支持”和“忠诚”。很多女孩被这份“友情”吸引。从克罗地亚来到纽约的模特N和中间人T,一开始只是普通朋友。
直到有一次,N生病了,上吐下泻,肚子痛得要命,她的朋友给T打电话,T开着车赶来,送她去看医生,花了一整天的时间照顾她。N不久后爱上了T,甚至成了T的女朋友,她大多数晚上都跟着T去夜店,即使不想喝酒时也勉强自己喝酒。
除了免费餐饭、陌生城市里的友谊,被上流社会接纳和赞美的感觉也吸引着女孩。女孩们会被炫富打动,会被精致的食物和酒水打动,会被精英的认可和奉承打动——但说到底,难道男人不会被这些打动吗?然而,男人对这一切的追逐是可以理解的雄心,女人对这一切的追逐,则是道德败坏的证明。
“女孩资本”的最大受益者,不是女孩自己。
米尔斯还观察到,虽然女性的美丽和身体是一种“资产”,但这种“资产”只能让她们靠近真正的金钱和权势,并不能真正去换取金钱和权势。反而是男性,在游刃有余地使用“女性之美”这种资产,并且真正地将它转换为金钱和权势。客户D六十岁了,他是一个投资者,总在寻找值得投资的公司。在著名的富人区汉普顿,D从一个派对到另一个派对,与其他商业巨头、首席执行官、小企业家、对冲基金经理等精英碰杯聊天。
他有一张秘密门票,让他可以畅通无阻地敲开一扇扇门,接触到比他社会经济地位更高的巨鲸。“猜猜那是什么?”他对米尔斯说,“是女孩们。”有了足够多的漂亮女孩,D总会接到源源不断的派对邀请。而他对外发出的邀请也很可能会被接受,大人物们会来到他的豪宅,在他的泳池边和女孩们开怀畅饮,一起派对取乐。
有些客户的兴趣就是追逐女孩本身。
比如51岁的客户L,离异,富有,是一家财富管理公司的首席执行官,也是一个著名的花花公子。客户L有个长期合作的中间人J,通过J,L认识了无数年轻漂亮的女孩,获得了其中很多人的“亲密陪伴”。中间人J也得到了很多好处,他认识了许多富人,通过向富人租赁别墅和游艇发了财,还参与投资了石油、餐馆、房地产等一系列项目。客户W说,有了模特,每个人都对自己感觉更好,每个人都喜欢跟模特合影。
客户L说,女孩是个吸引其他贵客注意力的“快速且可靠的工具”,其他人会觉得,被那么多女孩环绕的人,一定很有钱或者很有名。他还承认,他绝对会仔细打量被十五个漂亮女孩簇拥着的男人。
一个做生意的意大利客户告诉米尔斯,“我从未在星巴克遇到过亿万富翁,也从未在星巴克遇到过能改变我人生的人。”而顶级夜店里到处都是这样的人。
这个意大利客户是某家纽约夜店的常客,几乎每晚都包一个专门招待客人的卡座——女孩当然必不可少。男人们在策略性地利用女孩们,满足自己的欲望,并推进自己的人脉网络和商业发展。米尔斯去夜店卧底后写的书《大人物:全球夜店圈中流转的金钱、地位与美貌》,除了女孩陪伴本身带来的愉快之外,被美女簇拥也带来了“高地位”“圈内人”的感觉。
客户R是个财务经理,他表示,夜店和女孩是一种“成就打卡收集”,可以向同行和潜在的合作伙伴表明,自己也是“圈内人”,他说,“重要的地方我都去过,那对我的利润和人脉都很有帮助。做生意的时候别人会问你,你去过圣巴特岛吗?你去过圣特罗佩吗?如果你都没去过,他们会觉得你没那么成功,不是同一个圈子的。”那个圈,是超级富豪圈。
他们可能是寡头,可能是继承者,可能是华尔街的金融精英,可能是拥有石油钻井的王公贵族,还可能是娱乐圈的嘻哈天王。那是一个流动性极高的“世界公民”群体。国界对他们来说形同虚设,他们随时都可以跳上私人飞机飞越国境线,在全世界最舒适的度假胜地见到彼此,一起聚会。而中间人带着女孩们,追随着富人的脚步,随时随地为他们举办光鲜盛大的派对。
在米尔斯做研究的那几年,最有名的“巨鲸”客户,是一个名叫刘特佐(Jho Low)的马来西亚商人。当时没人知道这个年轻人从何而来,只知道他手握重金,交游广阔。每个中间人都在谈论刘特佐,他毫不在意地每晚豪掷至少十万美元,请每个卡座喝龙舌兰酒。他甚至懒得跟女孩们说话,只是一个人坐在后面喝啤酒。他邀请帕里斯·希尔顿一起派对,每次给她10万美元。
2012年,他在拉斯维加斯开31岁的生日派对,鸟叔为他献唱《江南style》,小甜甜布莱妮从蛋糕里钻出来给他唱生日快乐歌。2013年元旦,他包下一架波音747,载着莱昂纳多·迪卡普里奥、杰米·福克斯等人,先在澳大利亚悉尼跨年,然后又飞15个小时,到拉斯维加斯二度跨年。参与二度跨年的人忍不住在网上炫耀刘特佐送金·卡戴珊一辆白色法拉利。他送米兰达·可儿800万美元的钻石首饰和100万美元的三角钢琴。
他还是《华尔街之狼》的投资人,他送了莱昂纳多一座马龙·白兰度的奥斯卡金像奖。
刘特佐最著名的一次“巨鲸之举”,是在2010年7月22日,在法国圣特罗佩的Les Caves du Roy夜店。那天,夜店举办了“香槟游行”(Bottle parade)竞标赛。“巨鲸”们比拼财力,看谁买下了最多的香槟。
当最后的赢家出炉时,香槟女郎(bottle girls)高举着燃放着焰火的香槟走到胜利者那里,夜店广播则大声念出赢家的名字和所购买的香槟总数。刘特佐的对手是纽约房地产富三代温斯顿·费雪(Winston Fisher)。两人都买下了无数的香槟。那天晚上,当夜店广播报出最后结果时,所有人都惊呆了——刘特佐买下了200万欧元的香槟。
那是刘特佐的高光时刻。这只横空出世的巨鲸,后来被爆出从马来西亚主权财富基金(1MDB)里至少非法转走了45亿美元。现在,刘特佐的行踪不明,和他相关的许多诉讼依然在进行中。
“模特与香槟”的商业模式,到底是不是变相的卖身呢?中间人常常要澄清自己不是皮条客,尽管拨开重重掩饰,他们的所作所为只是让金钱和美色的交易多拐几道弯,显得更疏远,仿佛没有直接的关联。本质上,中间人和皮条客依然并没有太大的区别。
中间人D每周能赚到的数目,在1200~4500美元之间。他的年收入大概是20万美元。但D觉得这远远不够,每天和巨富在一起,乘坐私人飞机,在游艇上开派对,他觉得自己与财富的距离触手可及。他的确从酒水里抽成,但他真正想要的是“大钱”,是说服客户投资他的商业计划。他想要成为0.0001%的富人——或许所有中间人,都有着这样的梦想。
中间人们很清楚,自己在利用女孩来跟那些最有钱有权的男人建立联系。
女孩是他们通往上层的门票。尽管不多,但已经有一些中间人实现了梦想。中间人N已经成了政治筹款人。而纽约最成功的夜店老板诺亚·特佩尔伯格(Noah Tepperberg)和杰森·斯特劳斯(Jason Strauss),曾经就是中间人。客户同样获得了丰厚的回报,通过女孩的出席和在场,商业合作变得更顺遂了,客户自身的声望和地位也得到了确认。夜店更是大赢家。
夜店把成本几十元的酒卖到几千元,再从中抽一小部分付给中间人工资。女孩们其实都知道,帮助夜店销售,就是在帮助她们的中间人“朋友”。很多时候,女孩会鼓励客户购买香槟。女孩会接过客户递给她们的酒,喝掉或者偷偷倒到冰桶里,这样客户就会再买酒。有时候,女孩们积极主动地举杯敬酒,然后一口不喝,把酒杯放到不显眼的地方,夜店的工作人员再悄悄收走。
女孩是一种昂贵的装饰。展会上有女模。赛场上有女啦啦队。夜店和派对里,也有大群的女孩。她们像背景音乐,像家居软装。作为一个集体,女孩被展示,被炫耀,女孩衬托了“昂贵”的氛围,让男人的商业世界看上去更富丽堂皇。
中间人、夜店、客户,都可以利用女孩的身体资本获得剩余价值,女孩自己反而无法获得同样的剩余价值。比起女孩,其他男人们反而具有一种不对称的“结构性优势”。
女孩的一大部分劳动成果,就这样转移到了男性手里。女孩所产生的巨大利润,不成比例地被男性获得。这其实是一种剥削。在“夜店经济”里,剥削发生时似乎是多赢,没有人感觉痛苦,事实上,当这个剥削体系运转得最顺畅时,所有人都感觉棒极了。女孩们也觉得,自己是在找乐子,玩得非常开心。但其实她们付出了高昂的代价,她们会晚睡晚起,因为宿醉而头痛,因为睡眠过少而憔悴衰老,错过模特试镜或者一再试镜失败。
她们可能疲惫,可能情绪化,可能睡眠不足。但到了凌晨时,她们还是坐在夜店里,和“朋友”们呆在一起,为了友谊,为了忠诚,为了免费的晚餐。而世上没有免费的晚餐。如果你不是客户,如果你是个“免费玩家”,那么你其实是产品的一部分。
在“模特与香槟”模式里,女性的身体被策略性地使用,以吸引资本,产生收益。同时,夜店和中间人通过精心设计的架构,掩盖了金钱购买女性身体的事实。客户花钱买的,看似只是昂贵的香槟。
但所有夜店都雇佣中间人,而所有中间人都雇佣女孩。最终,客户付了“酒钱”,买到了女孩“自发簇拥”的幻觉,好像女孩不是为他们的钱而来,而是为他们本人而来。一个从事房地产的客户告诉米尔斯,“怎么才能让自己看起来像个成功人士?带上女孩们,多买点香槟,坐在夜店VIP区最好的位置,你就是这个世界上最成功的人。”一个人当然喝不下那么多的香槟,也不可能和所有女孩一一调情。
夜店的“模特与香槟”商业模式,说到底是一种当代的夸富宴(potlatch)。过多的女孩,过多的香槟,炫耀地展示在那里。浪费是必要的。通过豪奢浪费,一个人可以建立声望,获得“大人物”的社会地位。石崇为什么要打碎王恺的珊瑚树?因为这样浪费美丽和珍宝,才能让每个人都记住“大人物”是多么富有四海。无数看得见看不见的门,都会为这样的人打开。他将一路绿灯,获得诸多优待。刘特佐当年就是这么做到的。
在夜店里发生的一切既肤浅可笑,又具有强大的吸引力。客户L说,“你必须玩这个游戏,否则你就不在游戏圈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