瞬间的真实,在不可预测的计划之外。纽约林肯艺术中心大卫·科赫剧院,光影交错间似有舞者定格在如冰的透明胶质之中,而当你走近它们,细看其中的一个冰格,映入眼帘是一个集成了各种令人意想不到片段的微缩景观。这是布鲁克林的当代艺术家达斯丁·耶林(Dustin Yellin)的作品《心理地理学》(Psychogeography)项目的部分作品,为纽约芭蕾舞团而创作,首次展出于2015年。
整个《心理地理学》系列耗时约六年完成,耶林用玻璃和树脂封存了100多个“人类文化档案”。他主要通过一种独特的三维蒙太奇形式进行创作:将颜料和从各种印刷媒体剪下的图像夹嵌于玻璃板间,层层叠加,做成“玻璃三明治”。他通过这样的方式讲述宏大的故事,将城市环境等对人们的精神投射封存进“冰封影院”。
在透明的玻璃层叠中,一个个爆炸式的元素,夹携着情感、欲望、梦想甚至噩梦的动感瞬间凝结成各态的人体。
这些图腾和万花筒般的作品经常以探索人类世中人类意识的历史和命运为主题。每件作品都是遵循各种联想和迷幻逻辑而构建的一个立体拼贴,多层的玻璃模仿了人类思维的多个层次,将我们的身心与周围世界以隐喻的方式联系起来,然后又回归到人体的形态。观众与它们的互动和共鸣不仅发生在个人意识情感层面上,也将深入个体共享的社会集体。
心理地理学最初是由字母主义国际(Lettrist International)于1953年夏天提出的,这是一个活跃于1952年至1957年期间、由激进艺术家和文化理论家所组成的群体。而关于心理地理学的讨论第一次发表,是1954年在Lettrist的一本杂志Potlatch上,其中包括一个“本周的心理地理学游戏”。
不同的地方会如何影响我们的感觉和行为?
这是心理地理学在创建之初提出的主要问题,它提倡对城市进行重新想象,这一精神源于达达主义和超现实主义,指向释放潜意识想象力的探索,更早则可以溯源到波德莱尔的“城市漫游者”,这位19世纪的法国诗人在他的代表作《恶之花》(Les Fleurs du Mal)中首次提出了这一概念。
而英国超现实主义画家崔斯塔姆·希里尔(Tristam Hillier)的1937年的画作《旅行癖:想象风景》(La Route des Alpes)可以被认为这一概念的早期图像。
德国哲学家、文化评论家沃尔特·本杰明(Walter Benjamin)生前未能完成的作品《拱廊计划》(Arcades Project)也被认为是心理地理学的著名文本之一。
这是一份记录了19世纪巴黎购物中心生活、漫游和写作的语录、描述、摘录和观察,“用垃圾而不是用艺术品作材料”创建了一个文明的碎片数据库。他在其中写道:“一个去散步的人不应该担心他可能遇到的任何危险,或者对城市的规章制度有所思虑。……但是,在今天如果不采取一百种预防措施,不征求警察部门的意见,不与一群茫然、气喘吁吁的人群混在一起,他就无法做到这一点,因为道路早已被一些闪亮的金属标定了。
如果他试图收集街景所唤起的异想天开的想法,那么他只会被汽车喇叭声震聋,被大声说话的人吓呆。”
1975年,以盖伊·德波 (Guy Debord)为首的一群先锋艺术家,知识分子和政治理论家在自由主义马克思主义和20世纪初的前卫艺术运动的思想基础上,成立了情境主义国际(Situationist International)。
这一组织最初主要关注艺术,把重点放在了心理地理学等概念上,并在这一基础上进一步提出了景观社会的概念。面对景观的霸权,他们提出,要在日常生活的平面上消除景观幻象,超越意识形态,建构一种未被异化的日常生活情境。为此,他们力图揭露这些情境,并希望由此使人摆脱习惯性的思考和行动方式。
早在1955年,马克思主义理论家、情境主义国际创始人盖伊·德波就提出了探索城市环境的有趣和创造性的方法,即“漂移”(dérive)、“异轨”(détournement)和“心理地理学”(psychogeography)等一系列与城市社会生活相关的实验性行为模式,用以捕捉那些被现代生活所忘却、所忽略和被压抑的真实瞬间。
德波认为,心理地理学是一个研究地理环境(无论是否有意识地组织)对个人情绪和行为的精确规律和特定影响的方法论。对此,我们可以理解为,地理心理学像是一个百宝箱,里面装满了用于探索城市的有趣的、创造性的策略……以及任何能让行人偏离其可预测路线、让他们对城市景观产生新认识的东西。
随着情境主义理论在艺术界和学术界流行,从1990年代开始,出现了诸多各种方式的心理地理学实践。艺术家、作家和电影制作人开始利用这一想法去创作基于步行探索地点的作品。威尔士作家和电影制片人伊恩·辛克莱(Iain Sinclair)以伦敦为中心的纪实作品《伦敦轨道》(London Orbital),在2002年推出了精装版,是一部同名同主题的纪录片,讲述了他沿着伦敦外环高速公路M25进行的徒步旅行。
英国电影制片人、作家帕特里克·凯勒(Patrick Keiller)的“游荡罗宾逊三部曲”则奠定了英国心理地理学电影的基调。《伦敦》(London,1994年)通过一个想象出来的主人公罗宾逊,加以旁白的转述,表现了英格兰首都一年的生活。另外两部分别是《太空中的罗宾逊》(Robinson in Space,1997)和《废墟中的罗宾逊》(Robinson in Ruins,2010)。
特里克·凯勒自1997年以来的工作似乎很接近于本杰明的拱廊项目,是一场历史唯物主义、现代主义和超现实主义的碰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