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纪50年代,苏联科学家德米特里·K·贝尔雅耶夫在新西伯利亚饲养了一群狐狸。他想选育出更亲近人类的后代,并且在10代之内就达成了这一目标。贝尔雅耶夫在1979年发表的论文中写道,这些狐狸就像狗一样,会向熟悉的人类寻求接触,离这些人靠得更近,并且会舔舐人的手和脸。更有意思的是,这些狐狸的外貌也同时发生了变化,比如毛皮更加斑驳,耳朵变得下垂,尾巴卷曲和颅形改变。
贝尔雅耶夫指出,狗、奶牛等其他许多被驯化的动物也具备这样的特征,他将这种现象称为“驯化综合征”。
银狐实验发表后的几十年间,这个理论在大众当中广为流传,也吸引着科学家探索背后的机制。但是近年来,这一理论受到了越来越多的质疑。2019年12月发表的一项研究更是指出了银狐实验的一个致命缺陷:那些狐狸并非从野生种群开始选育,而是来自饲养场,已经经过了几十年的驯化。
达尔文早就注意到,被驯化的动植物的许多特征发生了变化,并写出了《动物和植物在驯化中的变异》,于1868年出版。到20世纪初,植物学家们提出了“驯化综合征”这个术语,用于描述在早期农业发展过程中,被人类筛选出来的植物出现的一系列共同特征。1979年,银狐实验的研究发表后,这个术语开始被应用于动物,并引起了公众和学术界强烈的兴趣。
苏联科学家贝尔雅耶夫称,他从当地农场买来一群灰黑色的银狐,这是赤狐中常用于制作皮草的品种。初始种群包括30头雄性和100头雌性,贝尔雅耶夫不断选育更亲近人类的后代。他希望这项实验能在某种程度上重现狗的驯化过程,虽然狗并非从狐狸驯化而来,它们的祖先是狼。
经过十代的选育之后,贝尔雅耶夫报告,这群野生狐狸的后代变得会主动寻求人类的关注,同时表现出一些与行为不相关的性状。它们的耳朵变得软而下垂,尾巴却朝上卷起;原本灰黑色的毛皮出现了白斑,面部变得更短和宽,甚至失去了周期性的发情。他总结,对行为的选择改变了多个相互关联的系统的调控,产生了达尔文所描述的那些特征。
在研究发表后的几十年中,这个理论逐渐流行起来,成为大众最熟知的演化研究之一。学术界也对此很有兴趣:也许这背后存在着某些共同的遗传因素,使它们具备温和的性格和独特的外貌。
但是,在2015年,一位生物学家在旅途中参观了一所博物馆,无意中揭开了银狐实验的另一面。美国汉普郡学院的荣休教授雷蒙德·科平格是研究犬类行为和演化的专家,在加拿大爱德华王子岛,他参观了展示当地狐狸养殖历史的博物馆。馆里展出的老照片上,那些有斑点的狐狸看起来和银狐实验中的狐狸非常相似。
接下来,科平格和学生们查找了相关的文献,还原了银狐实验的全貌。基因检测表明,那些狐狸的祖先就来自加拿大东部,即爱德华王子岛。这一地区的狐狸养殖产业可以追溯到1887年。最早的养殖者同时针对狐狸的外貌和行为进行选育,让它们适应人工养殖环境,并提供颜色罕见的皮毛。
贝尔雅耶夫虽然在论文中如实说明这些狐狸是买来的,问题在于他将它们称为野生狐狸。实际上,这些狐狸已经经过几十年的选育,虽然没有成为像狗一样的宠物,但其行为已经发生了改变,以适应人工环境。并且,在饲养场可能早就开始有意选育带着特殊斑纹的狐狸,以便将毛皮卖出更高的价格。
科平格已经于2017年去世。这些发现由他的学生们整理成文,于2019年12月在《生态与演化趋势》期刊发表。研究团队总结,不仅银狐实验的设计存在重要缺陷,驯化综合征理论本身也存在漏洞。
研究团队呼吁,要关注那些和驯化早期阶段密切相关的特征,并重新审视那些与之竞争的理论。研究作者们仍然肯定了银狐实验的重要性,指出它促进了我们对动物驯化的理解,并表示对驯服特征的选择与表型变化之间存在因果关系,这与驯化综合征的描述一致。
2020年6月,另一个团队在《英国皇家学会学报B》发文报告,生活在英国城市中的赤狐出现了一些符合驯化综合征描述的特征。和生活在乡村、极少接触人类的狐狸相比,城市狐狸口鼻部明显变短、变宽,大脑也更小,雌性和雄性之间的差异缩小。这些变化能更好地帮助它们适应城市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