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维多利亚时代后期,周末乘火车到滨海小城布兰伯一日游,是英国都市居民的热门选项。和大多数依靠旅游业维生的布兰伯居民一样,沃尔特•波特一家也经营着一家酒吧。1854年,沃尔特决心以自己的“手艺”,给家族产业增添几分别样的吸引力。沃尔特对制作鸟类标本已经驾轻就熟,他的阁楼上已经摆放了几十具标本,但要将枯燥的标本打造成为酒吧吸纳游客的亮点,他还需要另寻出路。
摆放在妹妹案头的那本《谁杀死了知更鸟》显然启发了他,这则英国童谣是后世文化领域里被广泛引用的谋杀原型,但童谣本身只局限于一个拟人化的场景——一场为死去的公知更鸟举行的葬礼。作为凶手的麻雀,为知更鸟掘坟的猫头鹰,主持葬礼的乌鸦,唱诵赞美诗的鸫和扶棺的鹪鹩,这正是沃尔特苦苦追寻的将鸟类标本生动展现的方式。
在此后的七年里,沃尔特不断搜寻乡野间的鸟类尸体,将它们做成标本陈列在这场宏大剧目中。1861年的夏天,由98只鸟类标本组成的“公知更鸟的死亡与葬礼”终于得以面世,被它吸引而来的游客之多远超沃尔特的预估,以至于酒吧必须单独辟出一座厢房专供展览之用。
自此之后,沃尔特的标本制作便全面转向拟人化、场景化的独特风格,他不断增加的作品也迫使展览场馆不断更换,到1880年时,沃尔特•波特私人博物馆已经成为布兰伯的新地标,在潮湿幽暗又弥散着异味的博物馆里洞察新奇世界,成了那一代英国孩童的共同记忆,以至于布兰伯的火车站都不得不因此特意扩建。
沃尔特博物馆的意外火爆并非无迹可寻,他的成名作原本就有极为广泛的“群众基础”,如同中国人对仙鹤、家燕的喜爱,知更鸟——欧亚鸲在英国文化中的地位也足够超然出众。这种小小鸣禽是英国乡村最鲜明的代表,每当园丁和农夫翻土耕地时,知更鸟就会飞来啄食昆虫,这让它早早收获了“益鸟”的名号。
中世纪的英国传说还试图将知更鸟胸前的橙红色羽毛与圣人联系起来,有的民间故事描绘到,当耶稣被钉上十字架时,是知更鸟飞到他耳畔鸣唱以减轻他的痛苦,也正是在此时耶稣的鲜血浸染了鸟胸前的羽毛。《谁杀死了知更鸟》这则童谣也是基于同样的逻辑,将胸前透出血色的鸟作为神话或历史人物死去的隐喻,简单故事背后的深刻内涵,恐怕也是这则童谣得以流传千百年的奥妙。
奇怪的是,知更鸟并非英国独有,在整个欧洲地区乃至北非沿海地带,人们都不难发现知更鸟的身影,但为何只有英国孕育出对知更鸟的强烈崇拜?以至于在漫长的殖民时代里,英国人每到一地,都要将当地的某种鸟类命名为“知更鸟”以解思乡之情?
这或许和知更鸟的领地意识不无关系。作为一种外形乖巧的小鸟,知更鸟保护领土却极具侵略性,它们时常猛烈进攻进入其领地的其他鸟类,在一些昆虫资源贫瘠的地区,因同类争斗而亡是雄性知更鸟死亡的第一大主因,这恰好迎合了潜藏在英国人思想深处的小岛心态。
沃尔特的博物馆中并非只有这一组“镇馆之宝”,他晚年制作的小猫婚礼派对、兔子课堂,以及由周边村民赠送的畸形猫咪、双头绵羊制作的标本也备受欢迎。这似乎说明,博物馆的火爆也并非完全仰仗知更鸟的人缘。
这其实也很好理解,人和自然的互动,在历史长河中持续不断的演进,这些或拟人化,或畸形的标本,正好迎合了维多利亚时期人们对自然万物的猎奇心态。
时至今日,人们已经开始学着欣赏自然万物的原始美感,从上世纪中期开始,沃尔特博物馆的经营愈发困难,而放眼全球,动物马戏、海洋馆表演的逐渐退场,也是体现了这种审美情趣的变化。这无疑是一个乐观的发展,或许在不远的未来,我们的孩子,就可以免去奔波博物馆的辛苦,只要凝视四周,便可以观察一个更广阔,更美好,更勃勃生机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