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分场所、不受控制的射精,成了我青春期最大的秘密。在病程前期,即使症状比较明显,我也没有采取科学的治疗手段,而是硬拖着,直到身体在发育的过程中缓慢地修复了异常的机能。这段经历也让我的青春期平添了几分荒诞和难堪。初三下半学期,我一直有烧心的症状,生理性的焦虑如影随形,让我本就不稳定的升学状况雪上加霜。一开始,父母以为我在找借口偷懒,训斥过后便不再重视,直到后来症状愈发严重,他们才带我去求医。
偏远小县城里,县医院的医生比我还要茫然无措,一边翻书一边比对症状。经过数月的治疗,我的症状没有明显改善。高一的时候,去国内排名前十的医院做检查,我才知道自己是食管裂孔疝引起的胃食管反流综合征,这病最显著的症状就是烧心。处方里有一种药,叫做“帕罗西汀”,医生说可用于改善精神状况。药物使用说明里有规定,未成年人禁止服用,于是医生将用量调整为半片。
用药之后,晨勃现象很少出现,药物的镇静作用导致我成天昏昏欲睡,整个人也变得臃肿。性功能减退,是帕罗西汀的少见不良反应。停药后一个月,有天晚上正在上晚自习,我突然感觉会阴部一阵异样,仿佛有一股热流途经此处,要从我的体内冲出去。然后我滑精了。在没有任何内外部刺激的情况下,精液不受控制地从尿道口射了出来。当时我完全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惶恐之余更多的是难堪,我不知道那一瞬间,自己在他人视角中是什么样的。
我羞愧地埋着头,不敢观察周围人的反应。这件事我谁也没说,把它当成秘密埋在了心底。对我而言,一段荒唐的时期开始了。一周以后的晚自习上,我再次滑精。这是一种奇怪的感觉,在完全清醒的情况下,会阴部突然奇痒奇热,我甚至想到“不会又要来了吧”,然后熟悉的难堪再次笼罩了我。之后滑精越来越频繁,最严重的时候甚至两天一次,且在各个时间段内随机出现。
站起来活动时还好,只要坐下,滑精就像雷阵雨一样出现,来得突然去得也匆忙,只留下淋湿的我狼狈不堪。唯一的补救措施,便是课间去厕所用卫生纸擦除内裤上的精液。滑精后我会非常疲惫,即使大脑是清醒的,却还是无法集中注意力,更有滑精造成的生理性烦躁和心理负担。种种异常给我的学习生活带来了相当大的影响。这完全触及了我的知识盲区,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住校生不能带手机,我无法通过网络了解相关信息,也害怕去医院。
出于一种微妙的心理,就连父母我也不敢告诉。明知道身体出了问题,我却安慰自己这可能是青春期的特殊情况,尚且在误差范围内。我一直万分小心地守护着这个秘密,但有时也会因为滑精的场合不对,被别人窥探到一星半点。有一次我正坐在教室里等待上课,滑精突然出现。正好这时年轻的女老师来了,她进入教室后恰巧注意到了我,她突然放缓了脚步,一边往讲台走一边注视着我。
当时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呆呆地回望着她,两人之间的对视仿佛有一场考试那么长。也许是心理作用,我总觉得当时她脸上带着嫌弃的神情。还有一次坐大巴车回家,我刚坐到座位上,滑精不合时宜地发生了。我匆忙抬头注意周围,结果发现一个陌生男人正看着我,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挪开目光。当时的窘迫和难堪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心理阴影。假期在家的时候,我会拿着父亲的医保卡去药店买药,还画蛇添足般地追加一句“帮舅舅买的”。
药店里显眼的位置摆放着男性专用保健品,就像是旅游景点商店里卖的纪念品一样,有没有效果暂且不论,倒是以一副宰客的姿态,把价格哄抬得挺高,男科专用药反而被这些保健品淹没了。如今回想起来,我有些无法理解当时的自己是怎么忍得下来的。后来我结合自己所学的医学知识,考虑可能是服用帕罗西汀,导致性激素一直处于低分泌状态。
停药后激素水平恢复,再加上青春期内分泌旺盛,就像干涸的小水库突然迎来了一场罕见的暴雨,于是不出所料地决堤了。当然这仅仅是我个人的猜测,后来咨询过的医生并没有根据这点做出解释。我迈出了就医的一步。随着年龄的增长,身体也在发育过程中自行纠错。这个过程相当缓慢,我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每一步的变化:从一周一次的起始,到四天一次的过渡,到两天一次的高峰,到一周一次的回落。
浑浑噩噩将近一年后,滑精现象终于停止了,取而代之的是遗精。遗精也叫梦遗,是男性正常的生理现象,但过于频繁就不正常了。滑精刚转变成遗精的时候,一周会发生两次左右。遗精发生的第二天,我会感觉到深深的疲惫,但身体终归在慢慢好起来。后来,我遗精的次数稳定在了每周一次左右,已经不严重影响生活。当意识到这种变化的时候,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这时也到了高三。磕磕绊绊读完了高中,最后我考上了一所医科类大学。
医院就在学校旁边,看病再方便不过了。对医学常识有一定了解后,我终于鼓起勇气挂了男科门诊。取前列腺液做了检查,发现有前列腺炎,但炎性细胞非常少。除了医院系统里的处方,医生还另外开了一张处方,让我去医院对面一家指定的药店买药。到了药店,有专人回收处方,一问药品价格吓了一跳,加起来居然将近两千块钱。但我当时脑子一热,买了下来,走出药店被冷风一吹,突然有点心疼钱。
吃了高价药以后,病情并未有明显改善,一股深深的挫败感油然而生。消极对待了病情一段时间,还是因为学医后意识有一定提高,我鼓起勇气重新挂了一个专家号。这次吃了一段时间的药以后,情况有所改善,我遗精的频率也降到了两周一次。学习医学课程的时候,我会特别留意生殖系统方面的知识。学习系统解剖学时,老师介绍男性阴茎的解剖结构,没有提到阴茎颈处有软骨,但我可以摸到自己阴茎颈附近有一圈不连续的硬物。
于是洗澡的时候我翻开包皮,一股臭味扑面而来,黄白色的固体附着在阴茎颈上,我把这些固体全部剥离并清洗了阴茎颈。我这才意识到由于自己包皮略长,再加上频繁射精,未处理的精液经过长时间的堆积,形成了固体卡在包皮和阴茎颈之间。之前我没有接受过任何性器官卫生和保健教育,如果没有学医,我意识并发现这些会是什么时候呢?回归“正常”。
后来有一天我把这些告诉了父母,他们没有出现我曾经以为的反应,除了问为什么不说外,只是交给我一张信用卡。随着互联网医院的兴起,我在相关平台上找了一个头衔很长、挂号费很贵的男科医生,以图文的方式向他阐述了我的病史。医生的答复是,仅就现在两周多遗精一次来看,我已经属于“正常”的范畴了。遗精后有不适才需要治疗,前列腺炎主要看排尿异常和疼痛,没有症状可以先不用管,而滑精可能是由于青壮年激素分泌旺盛导致。
我心中五味杂陈,原来自己心心念念的,不过“正常”二字。也许医生并没有解决我的很多疑问,但我非常需要有一个权威的人告诉我:你是正常的,你以后可以正常地生活了。性有文化的一面,也有生理的一面,而与生理直接相关的是性健康。我有时会想,如果自己很早就可以了解到性健康相关的知识,心理负担会不会减轻一些?我会不会因为有人在普及性健康知识,而选择更早地寻求帮助、接受治疗?以后可能会有吧,我这样期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