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南的大象已经进昆明了。从4月16日开始,十几头野生象拖家带口,从老家西双版纳一路向北,边走边吃。近1个半月后的今天,野生象已经从西南边境的西双版纳抵达了云南省省会昆明市境内。
象群的徒步路线图丨底图来源:自然资源部
不知道象群这一路开心不开心,反正沿途人类的反应是复杂的:工作人员忙着用食物引导象群路线、监控象群动态;有的人举着手机追随大象拍直播;最受委屈的是附近农民,眼瞧着地里东西被大象踩倒吃掉,又对这群庞然大物束手无策。
可是象群为什么要离开水草丰茂的西双版纳、硬往人多的北边凑呢?昨晚,@微博泛知识 组织了一场直播,邀请了多位专家聊一聊云南大象的出走。
参与嘉宾
吕植:北京大学保护生物学教授,山水自然保护中心创始人
张立:北京市企业环保基金会秘书长,北师大生态学家
普洱象:国际爱护动物基金会亚洲象项目主管
郭贤明:西双版纳科研所所长
胡小鹿:纪录片《众神之地》制片人
Q1:象群北上正常吗?
张立:70年代,亚洲象大概有140多头;到了2019年大概有200多头。随着亚种象种群的稳步增长,它们向外扩散是正常的,而且就是随机游荡,找到合适的栖息地就停下来。
郭贤明:其实不止是向北,这次还有一个象群南下到了版纳植物园。而且上世纪90年代,就有象群从西双版纳扩散到普洱。
Q2:要和大象保持多远的距离?
郭贤明:人和亚洲象的距离大概在30米左右,总的来说还是越远越好,尽量不要正面接触。有人觉得大象是非常萌的动物,但实际上,每年亚洲象肇事都造成了人员伤亡和财产损失。不要把它们看成温顺的动物,它们是猛兽。
胡小鹿:我们之前拍大象的纪录片,觉得它们有点神出鬼没。有一次,我们发现几百米外的大象不见了,于是用无人机寻找;后来突然在监控画面里看到同事在奔跑,因为大象突然间就出现了。
郭贤明:我们也遇到过这样的情况,大象和无人机接触了之后,甚至会往天上扔石头、木棍打无人机。
张立:这群大象白天在山林里休息,晚上冲到农田里取食;它们其实是害怕人的,所以白天人类活动多的时候,它们在山林里休息。而且,在人口越密集的地区,行走的速度越来越快,说明它们对人类的干扰是很敏感的。
Q3:我们不用做什么措施吗?张立:我不同意这种观点。
象群的向外扩散,我认为主要有两个原因:一方面,过去20多年的自然保护取得成效,亚洲象的种群在恢复增加;但同时,西双版纳的亚洲象适宜栖息地破碎,减少了40%——这两者形成了一个矛盾。我认为,在象群早期扩散时就应该进行干扰。如果知道前方是人类居住区,没有适宜大象的栖息地,就应该通过电围栏等方式进行干预。但是麻醉、捕捉是有难度的。
上世纪90年代,越南曾试图通过麻醉来长途搬迁整个亚洲象家族,但随后出现了象死亡的情况。象是家庭观念很强的社会性动物,把一头象放倒之后,其他象会保护这头象;这个时候还要驱赶大象,还会加深大象对人的报复心理,后续可能引发新的问题。对独象进行麻醉搬运是很好操作的,但不到万不得已,很难对群象进行麻醉、搬迁的操作。
Q4:这个象群是怎么样的家庭结构?
郭贤明:大象是母系社会,一般是家族一起迁徙,领头的是母象,未成年的雄象也会在象群里。象群觅食时还会有“警戒象”,它会跟象群保持距离,出现人员伤亡的一般也是这头象导致的。
普洱象:这个象群北上的途中还有小象出生;家族里有年幼的象,这个象群会比较危险。对幼崽的保护,会让它们对外界的刺激更敏感、更强烈。
胡小鹿:我们之前拍大象两年,跟它们很熟悉了;但有一天,象群突然警觉起来,我们后来发现是因为有小象出生了。另外,这次北上象群里还有两头回去,这怎么理解?
张立:其实我们对大象还有很多不了解。有些母象可能会脱离象群,重新组成新家庭。有时候,2、3头成年雄象会组成单身汉群体,跟在象群背后;它们并不是固定尾随,而是随时寻找发情的母象。
Q5:人象冲突常见吗?
张立:在过去20年里,西双版纳的亚洲象适宜栖息地减少了40%;而整个栖息地大概只占版纳全州的3.5%面积。即是说,适宜栖息地本来就不多,还减少了将近一半,这个数据很触目惊心。随着经济增长,保护区以外的天然林变成了茶园和橡胶林,栖息地减少了。动物保护好了,栖息地却在不断丧失,这是动物保护的新挑战。随之产生的,是更多的人与野生动物的冲突。
在过去3年里,西双版纳亚洲象肇事造成的保险赔偿就达到了3500多万。
吕植:这在全世界可能都是普遍问题,在我们国家尤其突出。大象喜欢平缓的低地,但现在几乎平一点的地方都种上了橡胶。好在同时也有正面的现象,比如在陡一些的地方,林子恢复得相当好。想要恢复大象栖息地,可以怎么办?郭贤明:首先要把亚洲象吸引回保护区,我们人为扩建了很多保护区,希望把它们留在保护区里。
但其实象没有这个意识,它只是想住在适合生存的区域,所以要恢复适合它们生存的区域。保护区周边的玉米、甘蔗田,为亚洲象提供了比较好的食物来源,所以它们会去取食农田里的作物。一头亚洲象在野外取食大概一天需要18小时;但如果在食物丰富的区域,取食时间会少很多。我们现在希望,能在保护区里尽量恢复亚洲象喜欢吃的野生植物。如果在这里取食方便,它们就不需要花那么长的时间和距离去获取食物。
Q6:“退胶还象”有可能吗?
吕植:橡胶和茶给老百姓带来了经济收入,但这几年橡胶价格下降,有些胶农也不想种了,这时候“退胶还象”是不是有可能?
郭贤明:橡胶是西双版纳的主要经济来源,但林下会生长很多“杂草”。这些植物如果不清理,可以成为亚洲象的食物。橡胶林地或其他作物种植园,或许可以转变成大象的栖息地。张立:野象谷周边社区的很多村民都在野象谷上班。
虽然作物变成了大象的食物,但农民从旅游业中又找到了替代的生计。为老百姓找到替代的生计,我觉得这个是最重要的。我们做过一个研究——生活在勐养保护区里的村民,其实是希望保护区里的采伐集体林,种植更有经济价值的橡胶和茶叶。虽然这部分保护区的面积只占9.67%,但如果变成经济作物,整个勐养保护区的生态系统服务价值就会下降大约40%,而这些生态价值都是可以转换成钱的。
“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这不是一句空话。橡胶茶叶虽然短期可以提供经济价值,但从长远来看,如果失去了生态系统服务,经济损失也是显而易见的。
Q7:缓解人象冲突,目前做了哪些工作?郭贤明:2009年,西双版纳开始尝试把野生动物肇事补偿转为商业保险,这减少了群众的损失。2011年,我们把所有国家重点保护野生动物都纳入了公众责任保险的范围。2014年,这种做法又推广到了整个云南省。
我们还开展了亚洲象的监控预警。我们聘请了地面监测员,再加上无人机、红外摄像机等设备,能够随时掌握亚洲象的活动情况,并且把这些情况及时发送给当地老百姓,让老百姓避开亚洲象活动的区域,减少人员伤亡。90年代初期,西双版纳用电围栏的方式,防止亚洲象进入老百姓的农地。不过亚洲象非常聪明,很快找到了破解的办法,还是进入到了老百姓的农地里。
另外,目前在尝试恢复亚洲象的栖息地,把它们留在保护区里面,或者是保护区外可以改造的林地。
吕植:栖息地的恢复是最重要的,西双版纳还是全国最适合亚洲象生活的地方。改善栖息地,提高亚洲象的容量,这可能才是最根本的。
Q8:怎么看待这个事件?
吕植:我不是研究大象的,所以和很多人一样,一开始就是好奇,觉得有意思。但随着大象进一步往北走,担忧就多于可乐了。象群北上这么远,这的确是个偶然问题。但人象冲突其实是个老问题,这或许会成为契机,把大象的问题摆在大家面前。
普洱象:我日常是做亚洲象科普的,这对其实是一个很好的科普机会,可以让大家了解大象。很多人其实不能考虑到周边村民的角度,怎么改变当地人对亚洲象的态度,这个是最主要的。
吕植:保护动物的问题,动物没问题,要解决的是人的问题——人得有体面的生活,在此基础上才有可能来保护动物。保护是要花很多钱的,最好的做法是让老百姓得到这些钱,不要让人跟动物对立起来。
胡小鹿:历史上,大象在黄河流域也生活过。有一天我们的环境变好了,大象是不是也会扩大生活区域。
郭贤明:这是有可能的。亚洲象并非一开始就是热带动物,如果生存环境变好了,可能我们国家很多地方都能有亚洲象分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