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月经初潮开始,我就一直有月经不调的毛病,从月经疼痛到经期不规律,时隔两个月不来例假也经常发生,医院看过,CT照过,西药吃过,土方也吃过,后来才知道是一种叫多囊卵巢综合征(PCOS)的病。它很常见,但因为激素紊乱,会影响女性从青春期到结婚生子的所有阶段。而这个病目前在全世界都没有能根治的办法,几乎只能靠自己养着。
工作之后,因为影视公司作息时间不规律,经常晚上开会,中午才起,两个月不来例假也变得很常见。既然是常见病,有时候便没那么担心了,不成想竟然也会出问题。流行语说得好:打工人打工魂。要养身体,改善作息少劳累,对996加外卖养大的社畜来说,简直难如登天。
疫情在家期间,时隔两个月没来的例假突然到访,而且来势汹涌,整整折磨了我半个多月。那时候心里还挺踏实的,觉得例假只要到访了就说明没啥大问题,两个月似乎变成了它的固定周期。哪怕半个月的出血已经比正常月经期超出了一倍,也没有引起我太大的警惕。
逐渐地,我发现自己开始不怎么爱吃东西了,饭量也从一碗变成了三分之一碗。但当时以为是疫情不让出门,而且父母做的菜吃多了觉得腻导致的。而且,这样子一个月下来,体重从原来的89斤瘦到了84斤,圆脸都变瘦变小了,更符合社会主流审美了,我自己还很高兴。
等到疫情缓和的春末夏初,老家的商场纷纷开业,我一边网上办公,一边和闺蜜出门买新衣服。每到一家店就被店员夸赞真瘦呀,也能驾驭更多风格类型的衣服了,还很开心。去喝奶茶还遇到男生搭讪,这些“瘦”下来的福利让我当时开心极了,这是多好的社畜脱单机会!可惜没等桃花结果,很快,我就被召回北京工作。
在继续忙碌工作的两个月期间,大姨妈开始“正常”地停职,我已经习以为常了。这期间瘦到了82斤,155的小个子,看上去反而显高了。开心地我每天晚上睡觉前照一下镜子,带着变美的好心态,睡眠质量都提高了。那时候哪里知道,变故很快就来了。
我的例假在第三个月如期而至且来势汹汹。打头的几天几乎是4~5片的夜用卫生巾的用量,那架势也只在我初中时有过一次。以为一周会停,然而这样的量却持续了半个月仍然没有要停的迹象,我开始有点慌了。
当时刚好碰上北京疫情复发,我每天在租住的房子里网络办公。那是个三层楼的小别墅,有很多房间,我和很多白领住在一起。每天做饭拿快递都要爬上爬下,感觉自己越来越虚弱,喘气越来越急,脸色也越发苍白。
更明显的是食欲继续下降,几乎不想吃任何需要费力气的东西,肉类或馒头等主食一概不想碰,只想靠喝水充饥。上称一称,人已经瘦到了80斤以下,这是我成年后最瘦的时候。我却并没有心情欣赏所谓的美,因为脸色已经是非正常的苍白了。
月经量后续减少了一些,但仍在持续出血。我试着靠锻炼恢复体力,早起想去跑个步,可没跑两步就发现脑袋晕乎乎的,赶紧蹲下来缓了十几分钟。楼梯走了不到十级,就感觉气短无力。我开始意识到身体的问题不是自我能调节的了。
去不去医院?我还在犹豫。北京疫情尚未平缓,大家出门都戴口罩,合租屋里还住着其他人,大家经常接触,去风暴中心的医院,我简直就是让室友们承担感染的风险。于是,我只能寄期望于例假赶紧停,之后再自己炖点鸡汤补补。然而,一个月过去,流血仍然没有要停的趋势。我每天基本很少进食了,费力气,不想吃。一次早上起来感觉晕沉沉没有力气,跟室友说过后,室友说必须得去医院了,她觉得我已经面色发青,非常不好了。
预约三甲医院的妇科,请假,去医院。“先住院,住多久不知道”去医院那天是室友陪着一起的。跟公司只请了一天假,觉得我多囊的毛病也去过很多次医院了,应该不是太大问题。然而,这次,碰上人多,楼层复杂,我又因为要抽血做化验,早饭也没吃,水也没喝……漫长的候诊几乎要了我的小命。
挂的是专家号,人非常多,而我当时状态其实已经很不好了。因为等待排队的时间过长,加上没有营养补充,我几乎是整个人倚在墙上,心跳在加速,时不时地想蹲下来才能缓解。但碍于礼貌,我在插队和不插队之间纠结,就这样足足等了半小时。特别幸运的是,那位看上去有五十来岁的和善的主任医师,在接诊另一个患者前,余光扫过了我,把我叫上前,问是怎么了,还跟排在我前面的人解释:“这小姑娘脸色煞白,我得先看看她。”
医生一听我的情况,眼神严肃,问有没有家属,让和家属一起去采血,还叮嘱一定得有人扶着我,采完血赶紧去吃东西,情况怕是不太好……我一路懵着出了妇科,室友听了反馈明显有点发慌,而我状态确实愈发严重了,哪怕她扶着我走平路,每隔一分钟我都需要停下来缓一阵。
感谢医生阿姨帮我开的“加急”,我很快采了血,然后吃东西,喝热水,总算没有之前那么无力了。血常规很快出来,室友陪我去见医生。医生看完后面色沉重,用担忧的目光看着我说:“孩子,你得住院,你现在重度贫血,随时可能休克,得马上补血。”
后来才知道,我血液的评测单上血红蛋白数只有51,比正常标准值少了一半还多,不仅是重度贫血,还随时可能休克,继而影响身体循环,对生命有极大威胁。医生需要赶紧从血库调血,输注同型红细胞2U单位(大约400毫升全血分离出来的红细胞)以纠正贫血,缓和休克的可能。
听到医生说“先住院,住多久不知道”,我真是吓了一跳,没想到情况会这么严重。别人的血,涌进了我的身体。就这样,我换上了XXL的病号服,挽了裤脚,扎了裤腰带,开始了多年没有过的住院体验,同样被吓到了的我的闺蜜室友陪着我一起。
测了心电图,B超结果也出来了,还做了新冠的核酸检测。躺着放空时,我心里开始想着要不要告诉父母,身体会不会有大问题,是不是该买个保险。最后还是没有告诉父母,毕竟离家远,怕空余担心。加上有室友在,也有同事过来,虽然也会感觉孤独,但仍然是有可依靠的人,不会那么无措和害怕。
当天下午,医生让护士去血库紧急调血,到晚上七八点,两袋满当当的400毫升鲜血就被送过来了。
血的颜色介于暗红和鲜红之间,有微微的腥味儿,我第一次见,很是新奇。输血时有点慌张,血液进入静脉的感觉和输液有点不一样。黏稠的血似乎带着某种生命力,像浪花似地,一小股一小股地朝我的静脉涌过来。它像个小客人,一边和我有些虚弱的身体打着招呼,一边温柔地安抚,皮肉里的融合有些酸胀,有些刺激,却逐渐缓解了最初心下的慌张。
真是神奇。那是别人的血,涌进了我自己的身体。那些献过血的人们,或许没有机会体会到这一刻。如果体会过那如同被拯救和被安抚的神奇一刻,一定会为献血时的自己充满骄傲。我深刻感觉到世界是一体的,我们和他人连得如此之近,血脉相连,不可分割。互相温暖的力量,让忙碌生活的人生突然获得了难得的歇息。
身体开始恢复力气,担忧开始减少,我看着新奇的红色的输液管,像极了红色树叶的脉络。我提醒自己不要辜负献血人的善意,要享受生活,更要照顾好自己。输血结束,我在医院补充了几天铁剂,医生给我吃药止了血,明确是多囊引起的排卵障碍,异常出血,因(流血)时间过长,才导致了重度贫血。医生提醒我一边补血,一边用口服避孕药去调节例假。下次月经超过正常周期一定要尽早来医院。
主任阿姨拍拍我的头,说我还小,女孩子在外更要照顾好自己。同事姐姐也煲了鸡汤来看我,室友好几天一直陪在我身边,感受到日常里很容易被忽略的爱。身体里流动着新鲜的血液,心里也暖洋洋的。
我曾经对医院的印象是消毒水的味道,是从儿时就蔓延的恐惧。对于病痛,对于死亡,总是充满逃避。但这次不同,当你面对自己,面对生命的脆弱,才能看到应对生命脆弱的勇气从哪里产生。
隔壁床的姐姐因为子宫肌瘤被留床几天,等待医生的后续检察。那天是幼儿园开学第一天。她的宝贝没办法在妈妈的陪同下去上学,她有些遗憾。可到了黄昏,家人带着孩子到医院看妈妈,小家伙轻轻亲了妈妈一口,老公拿着手机,把今天宝贝入学的样子给她看。小朋友很勇敢,没有哭。姐姐很满足地夸奖,把孩子抱了个满怀。
我突然很想给妈妈打个电话,哪怕相隔万里。听着妈妈的唠叨,我没有讲住院的事,因为我知道,我一定会健健康康地回家去看她。要爱自己,因为很多人也在爱你。请拥有一个健康的身体吧,好好地去爱她们。
医生点评:王玉玲 | 上海市第一妇婴保健院副主任医师。这个病例是典型的多囊卵巢综合征导致的功能性出血,又因为治疗不及时导致的失血性贫血。多囊卵巢综合征是慢性疾病,影响女性从青春期到更年期的半生时光。
青春期、更年期常见的困扰是功能性出血,育龄期困扰的是生育问题。多囊卵巢综合征的患者,当月经不能按时来潮时,一部分患者由于雌激素水平较高,子宫内膜增厚甚至过度增生,一旦开始出血就会量多、持续时间长。这种出血一方面会导致贫血,出血越多、持续时间越长,贫血越严重,但因为是慢性出血,很少会休克。当血红蛋白含量少于60g/L时,需要输血治疗,尽快纠正贫血。
如果血红蛋白高于60g/L,通过快速止血、补铁也很快能纠正贫血。这种出血另一方面也要排除子宫内膜恶变的可能。病程越长越不能忽略这个问题。诊断的方法是诊断性刮宫或者宫腔镜检查,然后对子宫内膜进行病理检查。在中国看病真的不难,像妇科的门诊,每天都能挂上号,真的出血过多还可以看急诊,真不应该让自己宝贵的血液白白流30天。止住血,也就纠正了贫血,但治疗不能结束,必须好好管理月经,否则这种情况还会重演。
另外,大约有50%的多囊卵巢综合征患者体重超标,体重超标需要改变生活方式、减轻体重,这也是对这种疾病进行干预的必不可少的重要部分。记得想生育的时候来找我们生殖医学科医生,帮助怀孕哟。个人经历分享不构成诊疗建议,不能取代医生对特定患者的个体化判断,如有就诊需要请前往正规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