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新冠肆虐的当下,疫苗几乎成为了让世界恢复自由的唯一希望。然而在巴基斯坦,人们对于疫苗的态度并不乐观——而这可能是 10 年前一场由美国主导的疫苗阴谋所留下的后遗症。2011 年 3 月,为了确认本·拉登的藏身之处,美国中央情报局(CIA)在巴基斯坦阿伯塔巴德(Abbottabad)地区开启了一项“疫苗计划”。
这个项目明面上是给贫穷的儿童免费接种乙肝疫苗,实际却是为了从针头的血液中收集 DNA 样本。中情局希望通过 DNA 对比,确认本·拉登的近亲是否藏身于此,进而推测其本人的行踪。这项计划由当地医生沙克尔·阿弗里迪(Shakil Afridi)执行。为了使行动更为可信,阿弗里迪特地从较为贫困的地区开始接种。乙肝疫苗通常需要注射两针,期间间隔 1 个月,这样的预防效果比只接种一针要高得多。
但 1 个月后,阿弗里迪并没有回到贫困地区给孩子们注射第二针,而是到了更富庶的地区开展疫苗项目——这个富庶地区,就是中情局怀疑本·拉登所藏身的地方。阿弗里迪医生并没有得到本·拉登亲人的 DNA 样本,但是他得到了另外一个重要信息。当他和护士来到本·拉登的住所时,开门的人拒绝了其给小朋友注射疫苗的请求,但给了他一个电话号码。这是本·拉登的一位亲密信使的电话号码,这个信息后来为中情局提供了重要的情报。
2011 年 5 月 2 日,本·拉登在阿伯塔巴德的一座豪宅内被美国海军击毙。3 周之后,阿弗里迪被巴基斯坦的最高间谍机构三军情报局(Inter Services Intelligence Directorate,ISI)逮捕。2 个月后,这项“疫苗诡计”被英国卫报曝光。美国表示,这些乙肝疫苗真实有效,预防了许多孩子感染乙肝;之后还承诺,将不再使用疫苗项目为间谍活动打掩护。
阿弗里迪医生的律师则声称,阿弗里迪本人对计划的真正目的并不知情。然而,这些说法并不能让阿弗里迪免于刑罚。更糟糕的是,巴基斯坦民众此后对于疫苗的信任急剧下降。在此之前,巴基斯坦的塔利班组织就常常抹黑疫苗。如果民众对于疫苗在内的正规医疗失信,那他们就更有可能求助于非官方的机构。常被塔利班组织当成靶子的是脊髓灰质炎(俗称“小儿麻痹症”)疫苗。
从 1988 年开始,世界卫生组织、联合国儿童基金会、扶轮基金会等组织,在全球发起了“根除脊髓灰质炎计划”,希望通过接种疫苗,永久性消除这一疾病。然而,塔利班组织却宣称,脊髓灰质炎疫苗由猪油所制成,穆斯林应该拒绝接受;还说得病之前先服药的行为不符合伊斯兰主义。那些因拒绝疫苗而患病的孩童,甚至被一些人称为反抗西方阴谋的殉道者。
塔利班前头目毛拉法兹卢拉(Mullah Fazlullah)还曾宣扬说,根除脊髓灰质炎计划是犹太人和基督徒的阴谋,是为了让穆斯林丧失生育能力,阻碍穆斯林的发展。“疫苗会让穆斯林儿童——尤其是女孩儿不孕”的说法,在巴基斯坦也屡见不鲜。中情局主导的政治诡计,无疑给“疫苗阴谋论”增加了可信度。
塔利班组织也抓住这个机会,加强反疫苗的政治宣传,声称脊髓灰质炎的疫苗工作者可能也与阿弗里迪一样,是西方的政治间谍。塔利班组织甚至还对疫苗工作者进行攻击和刺杀。仅 2012 年 12 月,就有 9 名疫苗工作者死于刺杀,次月又有 7 名疫苗工作者殉职,联合国不得不停止在巴基斯坦的根除脊髓灰质炎计划。从 2012 年至今,巴基斯坦已有超过 100 名疫苗工作者被针对性地刺杀。
在中情局疫苗诡计和塔利班反疫苗宣传的双重影响下,巴基斯坦的疫苗接种和免疫情况都不乐观。随着根除脊髓灰质炎计划的推进,进入 21 世纪以来,这种疾病逐渐在大部分国家销声匿迹。巴基斯坦也曾有望在 2000 年达成这一成就,但随后,这里却不时有脊髓灰质炎的局部爆发,并在 2014 年达到顶峰——这一年,巴基斯坦确诊了 306 例,是 21 世纪以来最多的一年。
现在,全世界仅有 2 个国家仍报告有脊髓灰质炎病例,分别是巴基斯坦和它的邻国阿富汗,而且大多数病例都来自巴基斯坦。新冠来临,这种对疫苗的抗拒情绪有了更紧急的危害。民生调查公司盖洛普(Gallup)的一项研究显示,即便在新冠爆发的今天,就算疫苗可以实现完全免费,巴基斯坦仍有 49% 的受访者不愿意接种新冠疫苗。巴基斯坦的疫苗困局,与那场疫苗诡计及塔利班的后续宣传有直接关系吗?
最近刊发于《欧洲经济协会学报》(Journal of the European Economic Association)的一则研究给出了答案——有关。研究者们分析了在 2010 年 1 月至次年 7 月之间出生的儿童的疫苗接种情况,具体包括脊髓灰质炎疫苗、百白破疫苗和麻疹疫苗。在疫苗诡计被曝光之后,这三类疫苗的接种率都显著下降。
他们以民众对亲塔利班政党的支持率为区分,发现在与塔利班更为亲近的地区,疫苗接种率明显下降;而和塔利班较为疏远的地区,疫苗接种率的变化不大。根据估计,这两类地区之间的疫苗接种率差别,达到了 23%~39%;脊髓灰质炎的发病率也在亲塔利班的地区明显升高,甚至达到了平均值的 2 倍。
在排除了疫苗供应不足、恐惧塔利班等因素之后,研究者认为,这种差别是因为亲塔利班地区的人更容易接收到疫苗污名化的政治宣传,同时也更容易相信这些宣传。正确的宣传是提高疫苗接种率的重要前提。女孩儿的疫苗接种率下降得更严重,这大概率是受到了“疫苗导致穆斯林女性不孕不育”这类传言的影响。同时,相比于相信主流媒体的群体,那些倾向于通过支持塔利班的宗教领袖等途径来获取讯息的群体,接种疫苗的人数也下降得更明显。
民众对疫苗的抗拒,不仅是美国中情局疫苗诡计的后果,塔利班后期对于疫苗的抹黑也“功不可没”。与疫苗接种意愿一同降低的,还有人们对于正规医疗的需求。研究发现,在亲塔利班地区,当小朋友生病时,家长更愿意求助于巫师等非正规的医疗途径;孕妇分娩时也更愿意寻求传统助产师。当疫苗被污名化时,现代医疗也遭受着极大的负面影响。幸好,在正确的引导下,民众可能正在重拾对疫苗的信任。
随着时间的流逝,乙肝疫苗诡计的影响逐渐减弱;关于疫苗有效性的好消息,也会提升大家对正规医疗的信任。疫苗工作者也始终在努力,直接向当地人解释误会,甚至邀请宗教领袖来鼓励疫苗接种,都能有效提高疫苗接种率。虽然疫情曾让脊髓灰质炎的疫苗接种活动短暂停摆,但仅仅过了几个月,疫苗工作者又迅速恢复工作,重新投入在巴基斯坦的疫苗宣传和接种活动。新冠疫苗的接种是当下更紧迫的任务。
由于疫苗短缺、接种意愿不强等原因,巴基斯坦目前只有约 300 万人进行了疫苗接种,比例不足 2%,远远低于 16.6% 的全球平均水平。好在困局并非无解。
一方面,巴基斯坦加入了为贫困国家提供新冠疫苗的 COVAX 计划(COVID-19 Vaccines Global Access);卫生事务顾问费索·苏丹(Faisal Sultan)在前几日则表示,巴基斯坦已经向不同公司购买了 3000 万剂疫苗。另一方面,来自中国等非西方国家的疫苗,似乎可以缓解巴基斯坦民众对疫苗的抵抗情绪。
在盖洛普的调研中,巴基斯坦参与研发的疫苗最得巴基斯坦人的信任,其次是中国的疫苗;只有 4% 的受访者倾向于选择来自美国或欧洲的疫苗。当被要求选择接种一种新冠疫苗时,13% 的受访者选择了来自中国的疫苗。
巴基斯坦政府关于 COVID-19 的健康顾问法蒂玛·阿克拉姆·海亚特(Fatima Akram Hayat)坦言:“在目睹了美国对于巴基斯坦领土的无人机袭击事件、知晓中情局为了寻找本·拉登而展开的虚假疫苗行动之后,巴基斯坦人很难相信任何来自西方世界的疫苗。但另一方面,大多数人都认为,中国从来不曾试图伤害巴基斯坦。”在巴基斯坦被批准的 5 种新冠疫苗中,就有 3 种中国疫苗。
巴基斯坦政府所订购的疫苗中,有 1300 万支来自中国,这些疫苗预计会在 2 个月内送达巴基斯坦。